第一張年賀狀:京都一如那死了太久的人形

   親愛的葉
  在京都,"活的"是什麼意思?
  這個城死了太久了。

   但,我卻反而喜歡這種"死了太久"的氣味。一如我好喜歡京都那些鬼故事般的著名歷史裡關於叛變關於妖孽關於古代陰陽師式種種"死"的陰森,我也好喜歡同樣著名的地理一如金閣寺、二城、天滿宮、晴明神社、三十三間堂…的那些古蹟雖然活著但卻好像還是被亡魂附著糾纏的 "美"的幽暗,那些自桓武天皇建都以來,所有皇城的繁華好像都有鬼魅都有詛咒尾隨不去的憂愁,好奇幻地耐人尋味。

   這些宮廷、幕府將相武士的無盡廝殺和神社、古剎滿天神佛的傷痕累累……對我而言,雖然好遠,卻也又好近。就像我在一個傀儡師朋友的三通老房子裡所看到他收集上萬個日本的古代"人偶"的華麗及其陰氣好重揮之不去的晦暗,這些從來沒活過的人形傀儡反而迂迴搬演了在京都"活的"是什麼意思。他說,京都人就像這些演過太多愁苦劇碼的人偶們,變得矯情、虛偽、做作、保守、世故、犬儒…但卻反而極有令外人想深究那種人活在這"死了太久"的古城會變成什麼模樣的好奇與因之的怪異好感。



第二張年賀狀:龍安寺是「謎」般的

   親愛的葉
  傀儡師說到他所住的這些名字裡總有"什麼町什麼通"的老式長屋、店家、街坊….的反而有意思。雖然比起深宮名剎是不起眼的,但這些走廊的往往深長窄狹、榻榻木的往往潮溼陰暗….卻更動人。他堅稱,京都裡這些還"活的"尋常人家尋常巷弄尋常市集的風情的樸素,在這城奢靡華麗但"死了太久"的氣味中,卻反而從容清雅也不曾相形失色。

  親愛的葉,關於我說的京都的"死了太久",傀儡師說他反而更想到「謎」般的龍安寺的枯山水的"枯"。這石庭是沒有任何"活的"草木花鳥在上頭的。在這裡過年的我讀著他借我的這本日文的關於龍安寺石庭的書,透過漢字半讀半猜地找尋傀儡師說的這的枯山水:「日本禪園林抽象的極致」「異樣靜寂時間之流」「象徵主義式骨法的布石的空間構成玄祕」「借景否定論者的完全獨立」「園之形式之破源於強烈創新意欲的執念」……猜「謎」般進入裡頭種種像妄念又像懸念般的描述。




第三張年賀狀:「枯」的山與水,還有一再枯去的人及其故事

   親愛的葉
  我喜歡這些有點斷裂甚至不通的漢字語句反而滲出的詩意。
  「屋根殘雪…神秘光景…醜粗卻撼動全身的忘的感的凝然」「以庭石的素材具象的造型做出潑墨山水式的淡墨濃墨色的滲透浸潤之異」「和尚的詩描述它通往黃泉之國」「白沙一色,尤其滿月下,抱著高度成就的審美」「借景自然的寫實要素的不要」「以庭內配石完成就自身構成石組相互間的關連性與外部風物的切離」,親愛的葉,這種切離讓我想到更多京都的抽象的極致式的自詡與自若,一如古城那種種"死了太久"的氣味的幽暗卻美絕,這種「不要」很令人心動。

  一如京都,枯山水一開始就從來不是"活的",而且,在這最象徵這古城的「園」的極致風景中,「枯」的可不只是山與水,還有石庭外的這城千年一再亡故一再枯去的歷史裡的人及其故事。
  忘的感的凝然,像"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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