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101黃金分界線(九)


 文/鄭端端
2016.8.12
 
星期三上學又路過銀宮戲院,看著廣告板上叉腰執槍的007女郎,凹凸的身材令人莫名地心頭碰蹦亂跳、口渴起來。走了幾步路,武勇不斷告訴自己,再偷溜進去看一回加味片頭就好了,沒人知道;但隨即又改變心意,決定這最後一次要買電影票光明正大的進場,讓自己有充裕的時間好好享受。
 
第一堂下課鐘響,匆忙溜出正在運載垃圾的學校後門,直奔往銀宮戲院。買電影票、外帶鴨肉興血糕和一大筒爆米花,他作出有生以來第一次的自主決定,興奮刺激裡湧現未曾有的自信。
 
銀幕的大布簾緩緩拉開,一段時間沒來,加味片頭已更新了。小電影中,兩個穿校服的年輕女孩大概是日本少女,因街景出現的文字都是日文。她們等候地下火車時,一陣強風吹過,鏡頭竟卡住不動。原來,被風吹起的黑色短裙內沒有穿內褲。
 
武勇頓時感覺下面有些變化,立即恍然大悟,阿財以前常自誇的「撐帆布」指的是什麼。這次特別選坐中間座位的他,趕緊左右張望,深怕有熟人在黑暗中瞧見他的面紅耳赤。
 
散場時,滿足的走出戲院,初冬寒風迎面吹來驅走渾身熱騰騰的燥熱,他打個冷顫。冷熱之間,感覺自己似乎長大了不少。在媽祖廟口買了一塊蚵仔炸粿,吃得嘴邊沾滿蒜味醬膏。吹起口哨,踏著夕陽,自由自在的朝向落葉逐漸凋零的雞蛋花樹走去。
 
忙碌選舉的梅姐今晚提早回家,看見武勇時,即說:「爸爸要你回台北。」
 
「為什麼?」
 
「老爸有女人了,可以照顧你。」
 
他沉默不語,想不通老爸有女人關我何事?莫非是老爸想修理我而埋下的詭計?或許他知道我今天……。武勇心虛地低下頭,瞧見下面的褲襠有濕痕。
 
「明天去辦理轉學。」冰梅的眼眶泛紅,「見了面,稱呼她越姨。家裡多了外人,你可認份點兒,沒娘的孩子。」 
 
「妳不跟我一起回台北?」
 
「不,你長大了,自己搭巴士回去。」她輕輕抹去淚水說,「若待不下去,就回來。」
 
「後院的那群土雞仔怎麼辦?沒人餵米糠,會跑光光。」
 
冰梅看著用一只腳站立在木欄杆睡覺的公雞說:「就讓它們自由去找生路吧。」
 
武勇有些捨不得,每次孵出新的雛雞時,他都會留下一隻公的當寵物,正在睡覺的紅冠王最聽話,也是每天早晨啼醒他起床的鬧鐘。
 
「怎麼不回雞籠仔睡覺?半夜下起雨,你會變成落湯雞。」他輕撫牠頸背的長羽毛,牠微微睜開一線眼縫又徐徐閉上,好像很舒服沉醉的模樣。武勇彷彿看到自由解放後的紅冠王變成神桌上的供品,光禿無毛、醜陋極了。
 
首次獨自搭乘大巴士返回台北,武勇心情興奮地猛盯著車窗外的鄉村景色。秋割後的稻田像是被鑲上綠草框的柴黃板,一塊塊隨意的拼成悅目的花布乾爽地蓋鋪著野地。三三兩兩的白鷺鷥點綴其間,他再次想起紅冠王,應該設法把牠帶到台北老家,象山坡地有足夠的蚯蚓可讓牠安心吃飽飽。內心的歉疚和難過讓他疲倦地閉上眼皮,徐緩墜入睡夢。
 
「越姨的國語一團糟,你聽不懂就別理她。」滿臉笑容的老爸幫忙拿著行李說,「好小子,好些日子不見,壯得像黑炭張飛。」
 
他身旁的女人矮小黑瘦,看起來比冰梅老許多,蠟黃蒼白的面孔緊繃沒表情,冷冷瞄武勇一眼,隨即轉頭望向別處,顯得不耐煩。
 
雖很疲憊,武勇仍勉強擠出微笑打招呼:「越姨,妳好。」
 
她漠然點頭,眼光卻落在嶄新的行李箱。忽然間,她毫不遲疑地從老爸的手中拿走,並露出感興趣的眼神說:
 
「好重,裝了好多東西呢。」
 
「我來提,很重的。」武勇的手剛伸出,越姨飛快閃開,行李依舊在她手裡。
 
首次被女性代勞,他不好意思地頻頻道謝。一旁的老爸卻不耐煩說:「讓她拿吧,又不會讓她白做工。」
 
武勇不懂啥意思,盡量保持禮貌微笑。姊夫曾說過,不管你內心多麼生氣,笑容是最好的面具,當初他就是迷上梅姐笑得燦爛的陽光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