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101黃金分界線(十)


文/鄭端端
2016.8.15

換乘市公車順著信義路行進,靠近老家附近時,武勇覺得周遭十分陌生,許多工地圍著鐵皮牆,更有一棟光裸著粗大鐵骨子的超高怪物頂著一支尖細鼻子朝天峙立。老爸說,那是101。

「怎不叫110或011呢?」他好奇問,也注意到老爸的頭髮染黑了。

「那是聰明人的點子,呆瓜少問。」老爸一臉嚴肅說,「空勇,明早跟我去信義國中報到。若再翹課逃學,小心打斷狗腿。」

果然,他很清楚兒子在土庫的紀錄。武勇趕緊低頭偷瞄一眼下面褲襠,幸好乾燥沒事兒。

「功課不懂,可以到隔壁張大媽家找阿珠幫忙。小妞兒長大了,漂漂亮亮的。」老爸囑咐。

老爸說得沒錯,遇見阿珠,武勇緊張得耳朵赤熱,不敢直視她精靈發亮的美眸。她笑問:「仍叫你呆勇,生氣嗎?」

武勇低下頭避開她的挑戰,小聲回答:「隨便妳。」眼角順勢偷瞄,瞧見一雙跟日本女生同樣白嫩的美腿,令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聽你爸說,想設法把你擠進我讀的那一班。告訴你,讀前段班,不好玩的,要很拚。」

他內心震驚,口裡卻不認輸:「怕啥,能捱到畢業,拼不拚都一樣。」

她打量對方一會兒,調皮說:「你沒變,老樣子。」

「妳也一樣。」

「才不呢。」阿珠不服氣的挺直胸膛,有意無意的顯示校服裡面正在發育的豐滿胸部,向武勇暗示她的很不一樣。她又補上一句:「我有班對的對象了。」

「班對?那是啥東西?」

「不告訴你,讓你猜。」她嬌憨的拋給他少年維特的煩惱,讓人整夜睡不著。

隔天,對轉學一竅不通的武勇和老爸,像哈巴狗似地跟隨著阿珠辦妥各項手續,把自己擠進前段班而墜入黑暗地獄。上課前,他捧著一堆書本和測驗卷,努力扮出笑臉跟導師和同學們打招呼。因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裡,只好硬著頭皮又走向阿珠。

「你的座位在第一排的正中央,是特別座。」女班長高聲喊叫。

剛坐下特別座,逃跑的念頭馬上湧現,度秒如度年的難受讓武勇無奈地回頭狠瞪阿珠。她眉開眼笑,顯然是和老爸串通故意整人。他向阿珠比出中指抗議,告訴自己:「必須掙脫,沒有自由會要命,無法忍受…無法忍受。」

第三節課考試還沒結束,武勇已偷偷溜出學校,順著新建高樓的巷道跑回象山腳下的違章住屋。這一片山坡地聽說不久將被規劃為公園,其右側不遠處,有一條蜿蜒小路直通陡峭的象山山頂。讀國小時,他曾跟隨老爸去攀爬,登山路徑必需經過一些荒蕪的墳墓群。

不知為何,他一直不敢超越公墓前方的小土地公廟一步,總覺得那裡有一條無形的界線,橫跨過去,會驚醒墳墓裡的陌生鬼魂。爸爸不了解,幾次痛罵膽小鬼後,再也不約他一起登山了。因未曾攻上山頂,也就沒有機會俯瞰台北市繁榮的風景。

今天距離放學的時間仍早,又不敢回家。無意中,瞧見登山步道口有一座小涼亭,亭子內有兩位與他年齡相仿的男生,他們也看到了武勇。雖大家都沒穿校服,彼此心裡有數,他主動向他們微笑一下。

「出來呼吸空氣嗎?」理小平頭的,向武勇打招呼。

「是呀。」武勇很高興有人理會。

另一位個子高瘦的,突然丟一支香煙過來,說:「免費招待。」

武勇接住,老實說:「我不會吸煙。」

「那溜出來幹嗎?無聊。」

有無聊的相同感受讓武勇放心不少,幾分期待能被對方接納。想不到高個子很友善,邀他利用考試前的讀書假到拜把大哥的家裡玩玩。那裡有許多擊敗無聊的國中學生,想要吃喝玩樂都沒問題,有時候還可以分到零用錢。

「你會跆拳道嗎?」小平頭問。

他搖頭。

「甭問他了。」高個子瀟灑的吐出一個個漂亮的煙圈,「長得夭壽粗,打拳頭最適合。大哥正缺人呢。」

彼此交換了電話,小平頭建議直接殺到大哥家,讓武勇見識一下啥麼叫做分堂,入會時有見面禮紅包和包你肥大餐可吃。高個子不同意,說反應稍嫌差些,還需要觀察觀察。武勇失望地低下頭,不禁懷念起阿財。

前天,梅姐在電話裡提及阿財的參選人落選了,也因翹課過多被學校退學。當時,他內心替好友極為難過,深覺得姊姊因姊夫的高票當選而興奮的喊叫聲,入耳十分聒噪,甚至有點兒厭惡。他隱約感受著,姊夫的勝利意味著梅姊將更得意、更高傲,彷彿長成巨人般的不得了。

不知為何,老爸在電話中向她嗆聲:「少對我洗腦,元彪有辦法進國會的話,我就口服心服把那一票投給妳頭號主子。」

何事讓自詡為關老爺馬前卒的他樂意打賭,『那一票』是啥?是鈔票嗎?不可能,老爸一個錢兒打二十四個死結,自回台北後,他從不給兒子零用錢。沒有零用錢的國中生,日子很不好過。

「我要養活三張嘴,不容易。」老爸自言自語,「是該叫那女人離開麼?每個月一大筆開支,真吃不消。」

武勇無意中提起,回台北的隔天早上,新皮箱被人翻弄得亂七八糟,小皮夾和梅姊給的平安琥珀珠手環都不見了。老爸沉思好一會兒,突猛力拍桌子說:「天底下女人多得是,兒子僅有一個。好,就這樣決定了。」

頭髮染得黑溜溜的他拍拍兒子的肩膀,又像哥倆好的擁抱一下。碰觸著父親結實有力的胳臂時,武勇好希望這強壯的背膀是長在自己的身上。

來不及多認識越姨,她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