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追趕跑跳,砰!(四)


文/姜華
2016.8.15

「叮咚。」

便利商店的自動門往內退開,趙阿隆走了進去,走到了酒架前。

他要買酒、他需要酒,酒精能給予他更多的膽氣。

賣場當然也有賣酒,但他知道自己在剛剛那種情況下走到酒品區會產生怎樣的誤會。他不想鬧出無謂的事端,無謂的事端會分散掉自己的怒氣,他只想讓自己的怒氣專注在一件事情上。

他果斷從架上取了兩瓶小瓶裝威士忌就要結帳。沒想到這次轉身,又是好死不死遇到了個冒失鬼撞了上來……所幸他這次遇到的總算是正常人,那冒失鬼的反應就如正常人般搭把手扶住了他,並且低著頭致歉,於是他也就點頭致意,表示自己不要緊。

會為了小小碰撞爆發衝突的人根本骨子裡頭就有毛病,趙阿隆雖然滿腹怨火,但他沒有毛病。這段小插曲在他心裡唯一產生的只有「這人有點眼熟」這個念頭,但他甚至沒想仔細記起這人是誰,因為那根本不重要。

走出店外,他咕嚕嚕地將威士忌乾掉。很快的,酒精就產生了效用。然而那效用卻與他原先預估的不同。瞬間在腹中燃燒的灼熱,讓他的胃急速收縮痙攣,感覺就像是被連續幾記重拳打中一般。他雙手環在身前痛苦蹲下,心中滿是後悔,後悔自己喝得太急,也後悔自己真的那麼衝動買了球棒……

不過,人在心情惡劣的時候總是特別易醉,短短幾分鐘的掙扎過後,他期待的酒精效果就在身體裡頭擴散,而他的內心世界也忽然變得不一樣了。他不再後悔,也沒了怯心,全副心神都集中到那股很深的執念上。待得他從地上重新站起,他只覺得這世界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他。

揣著負面能量的他,讓執念拖動著腳步緩緩前進,在昏黃街燈下散步的人們,無不感受到他身上所散發出的那股惡念而紛紛退避,然而他卻對這股自己所造成的異狀渾然未覺……此刻,他的思緒也同樣被執念給拖著,回到了一個鐘頭前──

「你怎麼回來了?」在趙阿隆開門看到那雙陌生且難看的亮綠色運動球鞋後,女友王琳從夾層房間衣衫不整的跑出。「不是……要開夜工嗎?」

「工程臨時改期……」趙阿隆楞楞地回答,腦袋還在消化眼下發現。他順著微弱夜光看去,見到夾層樓梯邊掛著的男性四角褲,思緒一下子炸開,顫抖著唇嘴道:「妳……妳……他、他是誰?」

「你不認識。」王琳推著他出屋。「我們到外面說。」

「為什麼……」趙阿隆唇嘴依舊顫抖著。「你為什麼要……要劈腿?你不是說妳最討厭──」

「我沒有,你不要亂想。」王琳闔上了門。

「沒有?」趙阿隆的發抖擴散到全身。「你們都……上床了還沒有?」

「就說沒有了,沒有就是沒有,你可以不要這麼煩嗎?」

「煩?我只是想問清楚,妳只要講清楚不就好了嗎?」

「我講得很清楚了,我沒有劈腿,我跟他只是朋友。」

「所以你們沒有上床?」趙阿隆瞪大了眼。「是沒有,還是還沒有?」

「你一定要這樣追根究柢嗎?」女友的臉色很難看。「還不是因為你說老家離工地近睡老家好,常常不回來,我才找了朋友來陪我。」

「睡老家是因為我做兩班工,而我做兩班工還不是為了我們?」趙阿隆對女友的理直氣壯感到不可置信。「而且也是妳前陣子到台中工作我才回老家住幾天,怎麼現在變成我不回來睡了?」

「你說這些是要證明什麼?」王琳冷冷道:「你早就不愛我了,自己不敢承認就隨便怪到我頭上?」

「我不愛你了?怪到妳頭上?」趙阿隆無法理解女友的邏輯。「因為妳說妳賺的錢想存下來,所以我擔下水電房租,妳的開銷我通通買單,妳的生活我一手包辦,為了妳我辛苦工作,妳卻說我不愛你了?」

「你要不要聽聽看自己說了些什麼?」王琳雙手抱胸,語氣不悅。「一下說自己多有擔當,一下又說自己多辛苦,你你你,你就只在乎你自己,根本就不是關心我。」

「我不關心妳?」趙阿隆聲量大了起來。「那我剛剛說的──」

「小聲點,你想弄到全世界都知道?」

趙阿隆深吸了一口氣,讓胸口稍微放鬆。「好,我也不問其他的了,我只想知道妳還愛不愛我。」

「我跟他就只是朋友,要我說多少遍?」

「我問的不是這個!」

「不說了,你根本講不通,」王琳握緊拳頭,臉上看起來很不耐煩。「你先回家,等你冷靜下來聽得懂我說話我們再來談。」

「我講不通?我這樣還不夠冷靜?」趙阿隆再度深深吸氣。「對,我當然不可能真正冷靜,這種情況要我怎麼冷靜?」

「那就算了,」女友拉開家門。「明天還有球場工作,我要休息了。」

「琳琳,我只是想聽到一個答案。」趙阿隆拉住了女友手臂。

「趙阿隆,你知不知道這樣很煩?」女友皺眉,不悅地甩開趙阿隆。「只有沒用的人,才會像你這樣一直糾纏不清你知不知道?」

──這整場對話,就終止在門的「碰」聲關上,之後趙阿隆就陷在某種執念漩渦裡頭,重複、重複、再重複的去回想所有細節。越想,陷得越深。理智曾在某一刻將他拉了出來,隨後發生的小插曲卻又讓他陷了回去。不希望被拯救的人無法獲得拯救,趙阿隆現在的心境就是如此,他寧願灌醉自己,讓所有負面情緒團團包覆,迫使自己陷入深淵……

他拖著腳步前進,對周遭事物的感知早已淡薄到幾乎不存在,全副心神就只專注在唯一一個目的上──找女友、找那球鞋的主人理論。他走過了柳樹街道,抬頭望向不遠處的女友家,好巧不巧,有個男性身影從那扇窗戶前一晃而過。就在這個瞬間,他心中一直憋著的委屈與憤怒怦然爆發,亟欲宣洩的那口氣驅使他瘋吼一聲,奮力甩出了手臂。

緊握著球棒的那隻手臂。

而打擊到物體的實在感,以及那聲絕對是從人類口中所噴出來的悶哼,讓他的醉意一下驚醒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