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 那年夏日天光大作 ( 五 )


文/莫小城
2011.03.09

    生命中的劇變,往往都有一個無比鮮明的記憶點,成為整段回憶的濃縮象徵。可能是一件小物品,一抹氣味,或一個影像。它燒烙在腦迴上,成為永恆的心靈傷口。對駱蓉蓉來說,那通電話鈴聲就代表整個悲劇。儘管有那麼多事情要處理,她隔天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買一台新電話,她沒辦法忍受聽到那鈴聲,聽一秒便要崩潰。多年後她仍會在半夜驚醒,彷彿聽見那鈴聲在黑暗的空間裡迴盪,追著她,提醒她生命裡最痛苦的悲傷。

     蕭明順被瘋狗浪捲走,屍體始終沒有找到。駱蓉蓉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腳下的大地裂開,幸福輕易地瓦解。至傑才六歲,孤兒寡母,她第一次感受到絕望,第一次深深恐懼眼前的未來。

     兩個禮拜後,駱蓉蓉站了起來。她賣了公司,搬了家,辭去了市交首席,改在家裡教學生上課。她收費高昂,教學嚴謹,名聲慢慢傳了出去,許多家長都把孩子送來給她。半年後,她已經可以不用擔心每個月的貸款和生活費,風浪看似終於過去,但她最真心的快樂,已經和丈夫一起留在那片森冷大海,沒有再回來。

     至傑有印象以來,母親都是嚴肅不苟言笑的。他和母親的相處記憶,大部分都是在練琴室裡。那是家裡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牆壁特別厚,雖然用眼睛不可能看出那厚度,但身體似乎可以感覺其中的不同。每次一進入房間把門關上,那壓迫感幾乎要把他擠扁。

     他練琴的時間是不固定的,要看母親的上課時間而定,但幾乎是每天都有。練琴時母親總是站在他身後,拿著一根指揮棒,一有錯誤便用棒子敲擊樂譜架。重來。再來一遍。母親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硬硬冷冷的,金屬指揮棒的敲擊聲似乎都還更有溫度。至傑有時候甚至會懷疑,自己真的是媽媽親生的嗎?他翻著過去全家人的合照,看著相片裡微笑抱著自己倚在父親身旁的母親,覺得那彷彿是假的照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