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追趕跑跳,砰!(九)


文/姜華
2016.8.22

8

縱如陳承樂這般總是將笑容掛著臉上的人,也瞭解到這次遇到了真正的大麻煩,神情凝重聽著電話那端講述詳細,並在小冊子上記下。

「明天開賽後,左外野看臺H17座位,三千萬……嗯……是的,我都記下了,明天我會去幫忙……你放心,這件事我也有責任,我會處理好的,保證他不會留有任何備份……好,我明白,我會確保萬無一失……明天見。」

對方掛掉電話後,陳承樂忍不住長吁,心情有點複雜。

他怎樣也沒想過自己有天會成為「性愛偷拍」這種事情的受害者,而同時跟他出現在影片中的另外一名受害者,居然還是上層社會名流……他心裡頭直打鼓,闔上用來筆記的小冊子,猶豫的掏出菸盒,叼了根煙在嘴上,回憶起自己認識趙近乾的那個夜晚。

沒錯,適才與他對話的,就是遠圖集團的趙近乾。

在上個星期以前,陳承樂還完全不知道,也從沒料想過趙近乾是同志。他的想法就如同普羅大眾一般,覺得趙近乾就是個不斷與名模、女星鬧出花邊新聞的風流公子哥,所以陳承樂頗驚訝從網站上約自己出來的人居然是他。

但陳承樂快明白過來他的難處,也聽到他親口說出自己的難處,對於他的身不由己,陳承樂深感同情。然而畢竟這不是自己能管的閑事,陳承也瞭解知道太多對自己沒好處。於是,當天他們沒有多少聊天,只是一直做愛,一起度過了一個充滿性的歡愉夜晚。

而既然是個讓陳承樂感覺到「歡愉」的夜晚,那段影片自然就不是他偷拍的。他是個正直的人,從沒想過要用這段關係圖些什麼,發生這樣的意外,他也很震驚。而雖然這個「麻煩」對他來說其實無關痛癢,但他想著終歸自己也出現在影片裡頭,覺得自己有義務要幫忙解決……

他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頭好半天,連點火都忘了。他拿出打火機,點火前先看了看錶,才驚覺到自己翹班出來很長一段時間了。他趕忙把沒抽的菸收回菸盒,轉身回到局裡。而這才剛回到辦公室,椅子都還沒坐熱,陳承樂就見到那明明下了班而且早該就寢的局長,突然氣急敗壞衝了進來。他連忙起身,還沒得及問究竟出了什麼狀況,門外就又冒出另一個也是下了班,應該正在打電動的李永祥,高喊著要人出去幫忙……

刑事警察局的局長辦公室牆上掛著琳琅滿目的獎狀、邊上的櫃子有兩座警隊保齡球賽的獎杯和紀念品、窗戶上掛著晴天娃娃,辦公桌上則是堆積的文件以及全家福……這些東西,全在局長的拍桌嘶吼下震動了起來。「李永祥、老李祖宗、英雄哥,麻煩你告訴告訴我,你這是在搞什麼東西!」

「老大,別那麼激動,等等又火燒心……」李永祥低聲安撫。

「你也知道火燒心?你也知道我的胃跟心臟都不好?那你知不知道我洗完澡出來看到你的簡訊嚇得差點要送急診?」局長揉著掌上勞宮穴,沒有因為安撫而消下怒火。「人家喊你英雄哥是因為你名字用臺語唸起來像、很趣味,你還真當自己是英雄?很跩?很屌?單槍匹馬解決案子好不威風?現在還把人打到腦震盪昏迷,你說我該不該送你去看心理醫生?」

「那不是我打──」

「這次一定要記你警告,」局長打斷了話。「否則你永遠學不乖。」

「蛤……」李永祥拉長了音,扁嘴道:「可是我順利破案了啊。」

「順利?順你個大頭。」局長拿起那張寥寥數十字的報告,指著上面的內容。「先不談你根本沒有搜索票,來來來,你跟我解釋解釋,讓尋常百姓捲入案子是怎麼回事?還有這個『由利鑫家具協助運回槍枝』又是什麼意思?利鑫家具是哪個單位?你的私人偵調小組?」

「報告局長,那是家具行,地點就在──」

「廢話,我當然知道那是家具行,老闆是我老同學!」局長氣到眼睛都凸了。「我是問你這成何體統?算不算是紀律渙散?」

「唉呀,好歹那些違禁品都順利運回來了嘛。這些也算是警民合作,多好的一件美事。」李永祥抿著嘴。「至少……沒發生交火啊。」

「警民……火……滾!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局長把報告揉成一團,丟到了李永祥身上。「報告也給我重寫,這陣子別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李永祥本想再說些什麼,但見局長一臉痛苦的捂著胸口,只得替他倒了杯水讓他服藥,默默退出了局長辦公室。

才帶上門,就見有個人在旁邊瞎弄著文件,自以為能成功假裝沒偷聽。他撇開剛挨完罵的鬱悶走了過去,搭著那人的肩道:「嘿嘿,小陳,有沒有聽出什麼名堂啊?」

「聽……聽什麼?英雄哥,我才沒有偷聽你跟局長講話。」

「是這樣啊……」李永祥攤開那張被揉爛的報告。「唉,老實跟你說,我又被局長臭罵了一頓,明明就破案了,應該開心的啊。他老人家還要我報告重寫,你也知道,我文筆一直不好,這報告實在讓我很頭痛啊……」

「加油喔,」陳承樂舉拳打氣。「你可以的!」

「偷偷跟你說件事,這件事我還沒跟局長報告……」李永祥壓低了聲,拉著陳承樂往旁一站。「其實今晚我有打電話回來要求支援,就是不知道誰值班偷懶,我打了幾百通電話也沒接,只好在沒支──」

「英雄哥,」陳承樂突然挺直了腰桿敬禮。「我想了想,寫報告這種事就讓小弟代筆吧,請問您內容要實務型、諂媚型,還是文豪型?」

「就那種『把功勞全歸給局長型』吧。」李永祥展眉一笑,拍了拍陳承樂的肩,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開始檢閱從里長那裡拿到的監視錄像。

他調整錄像到案發前後,確認了林旱走是在逃跑途中被人給打昏的,隨後打昏人的傢伙就慌慌張張逃了。橫看豎看,不管怎麼看,李永祥都不覺得錄像中的人是蓄意躲在那攻擊林旱走,更像是某種巧合。

雖然,無論是不是巧合都該算傷害罪,可是李永祥一點也不想辦,畢竟這人算是幫了他大忙。他想著這檔事算了,正要關掉錄像,卻又忽覺自己在哪見過這人,於是他重新放大了螢幕細瞧。只是畢竟畫面禎數低,瞧了老半天,他也沒能想起究竟是誰。

此時陳承樂有報告上的疑問,來到了李永祥桌邊,見著螢幕上的畫面不禁疑道:「咦?英雄哥,這人怎麼啦?」

「沒什麼,在查錄像覺得這人有點眼熟。怎麼?你認識?」

「這幾個鐘頭他挺紅的啊,影片點閱數破萬了呢!」

李永祥滿臉問號看著陳承樂,後者隨即掏出手機,從臉書翻出一段在大賣場發生的爭吵影片。影片裡頭那個在婦人謾罵中憤而離去的傢伙,顯然就跟監視錄像裡頭的是同一個人。清晰的錄相,讓李永祥很快就想起來,那也正是自己在便利商店裡頭撞著的人。

趙阿隆。陳承樂機靈地從底下留言中,翻到有人標記影片主角的名字。

李永祥閉上眼,從視覺記憶中喚出當時畫面──沒有錯,雖然只是匆匆一過,但當時那個趙阿隆的確是右手持著球棒、左手拎著酒瓶,臉上是任誰一看都知道「有人要倒大楣了」的神態。莫非他當時就是要去找林旱走茬?李永祥眉頭一皺,不大滿意這個猜想,他依舊覺得整件事不過是巧合……

然而,幹警察的不就是要假設所有巧合都是精心算計後產生的結果嗎?他轉念又想,決定先調查個清楚再來做結論不遲。說不定那趙阿隆還真跟林旱走有什麼牽扯,他想。他馬上就著手調動資料。

正忙活間,突地有個人風風火火闖入了辦公廳,李永祥定睛一看,那可不是利鑫家具的洪老闆嗎?忙走上前攙扶,拖了張椅子給人坐著。「洪老闆,多──」他本想開口感謝洪老闆底下員工剛才的幫忙,卻見其表情複雜,忙改口道:「怎麼了,這麼急急忙忙的?」

那洪老闆喘了幾口大氣,唉聲嘆氣地開始說起自己家裡那黃臉婆又不曉得哪根神經不對懷疑他在外頭養小三,將他趕出了家門,還不給溝通,無奈之下只能想著先到店裡睡個一晚等人氣消了再處理。

「剛進店裡我也沒發現哪裡奇怪,就打了個電話要我寶貝女兒跟她媽說說理去。」洪老闆說著,語氣從懊惱轉為氣憤。「講著講著,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大對頭,我就這麼往外一看。你們猜猜我看到什麼?你個香蕉拔辣,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我那台本來應該好端端停在店門口的發財仔,不知在哪時,竟讓賊給偷了!」

這句話一落,李永祥懵了,偏頭看向陳承樂,兩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