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換骨(八)


 文/黃兆德
2016.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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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五十分,楊玉和衍宸已在約定的山腳下碰頭。夜涼如水,星空繁爍,若非此處離市區尚近,光害嚴重,銀河會更顯悸動。
法師到了十點十一分才姍姍來遲,向楊玉嘻皮笑臉的閒扯兩句,轉頭斜睨衍宸,神色大是不善,像流氓叫囂問道:「他是誰呀?不是說今晚只能我們兩人而已嗎?」
 
「大師,他是我堂哥啦,他和我爸爸感情很好,所以想要來看看能不能幫忙。」
 
「哼,招魂有太多人在場便不靈了,何況又是陽氣盛的男人。妳要知道,萬一沖到妳爸爸的魂魄,讓他不能投胎,這可怪不得我了。」
 
「這……這個……」楊玉察覺衍宸一臉鄙夷,打算回嘴,連忙揣了揣他衣襬。「大師您一定有辦法吧?我爸爸那麼疼哥哥,一定也很想見他一面。您就好人做到底,幫個忙吧!」
 
「哼嗯……也不是不行啦。待會要他乖乖待在旁邊,要他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然就別怪我趕他下去,知道嗎?」楊玉半是軟求半是撒嬌,法師的面色才稍緩,高高在上的原諒他。
 
衍宸嘴上道謝,偷偷用眼神尋問楊玉:這人怎麼跟妳說得善良敦厚不一樣?
 
楊玉只能聳肩。
 
法師背起一袋登山包,打亮手電筒,在前端領頭,楊玉和衍宸緊跟在後。此時蟲聲唧唧,藉著星月微光,石階山路依稀可辨。若不提及此趟目的,頗似古人「秉燭夜遊」的雅興。
 
路上楊玉將從衍宸那獲得的情報和法師說了。對方聽完後沉默半晌,才幽幽開口:「你們知道『換骨』嗎?」
 
兩人一頭霧水,齊聲否定。法師點頭,一步跨兩階,說道:「這是聽我師傅說的,他說,人的一生好壞,除了算命算時辰能夠知道外,還有一種方法就是『摸骨』,也就是『骨相』。這種方法跟算命比起來……其實差不多,一樣是看你這個人的特徵來判斷……未來富貴貧賤。本來是……單純的占卜推算……」法師步伐越來越緩,越來越沉,氣喘吁吁,話語散漫,體能出人意料的低落。
「壞就壞在,有人歪腦筋動得快……你們猜猜……怎麼樣?」
 
楊玉腦袋轉了一圈,已經聯想到七八成;但懷疑自己,小聲道:「難不成,『換骨』……是和別人交換骨頭嗎?」
 
「沒錯!答對了!小妹妹,有慧根哦。」法師已經受不了,坐在一旁的大石上休息,手電筒照向楊玉他們。「妳不要覺得我瞎掰,書上真的就這麼記載。相傳這法術最早出現在元代,有個農家窮人救了一名道士,那道士感念救命之恩,問那人希望什麼回報。窮苦人家苦日子過怕了,九成九的願望都是變得有錢,富貴下半生。那窮人也一樣,希望日子好過點。道士點頭說沒問題,等他幾天。」
 
法師旋開寶特瓶蓋,像在豪飲般灌了幾口水。
 
「兩三天後,那窮人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了。原本他身材矮小,一夜之間突然抽高許多,但也只是如此,沒其他特別的地方。不過說也奇怪,自從他莫名增高後,好事接連不斷,不是撿到走失的牛羊就是作物豐收。存點小錢後,自己做起生意,結果一發不可收拾,整個人像黃金吸盤,財運滾滾。沒多久便成了一方首富,娶妻生子,爽到祖宗十八代都忘了。」
衍宸又再向楊玉投以懷疑的目光。
 
法師沒察覺衍宸的眉來眼去,依然口沫橫飛:「後來那農人過了一段吃香喝辣的日子,直到一天,那道士又忽然出現,跟他說,他之所以能突然改頭換面,種田的變成叫人種田,全是因為幫他換骨的關係。原來那道士答應農人的要求後,便在附近繞,恰巧遇上一名員外過世不久,還沒下葬。於是他潛入員外家,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員外骨頭偷了出來。員外家人隔天一看屍體沒了骨頭,軟趴趴的還以為屍變,嚇得急忙火化。現在農人壽命將盡,道士打算將骨頭物歸原主。農人知道自己快死了,不斷哀求道士救命。但道士只告訴他生死有命,人力難為。農人下葬當天,他的屍身也軟綿綿,像沒了骨頭一樣。這就是最早的換骨記載。」
法師點了根菸,舒爽的吐出菸圈。
 
「一開始的換骨其實也還好,借得是死人骨,德是缺了點,但至少不傷人命。只是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流傳說死太久的效力不夠,得用剛下葬的,然後越變越邪,最後得從活人身上取下,還規定時辰,真他媽噁心。你們如果有機會,再向警察打聽,每具屍體少掉的器官裡,一定有脊髓下三處的脊髓骨,就是所謂的「靈骨」,沒有我剁掉。」
 
吸完最後一口菸,法師隨手彈掉菸蒂;煋紅的菸頭彷彿紅色彗星,撞至山壁,殞落山崖,白煙懺悔出長長軌跡。
 
楊玉偷偷望向衍宸;後者嚴肅點頭,讓她頭皮發麻。
 
三人繼續前行,到涼亭時,楊玉出聲叫住法師:「就是這裡了。」
 
他不發一語,晃著手電筒,左看右顧,一會嗅嗅地上土壤,一會端詳周遭林木,打燈仰望。衍宸見他也不解釋,自顧自的東搖西晃,越來越不耐煩;他本來便對這法師存疑,這時再也忍不住,出聲問道:「道長,你在看什麼?」
 
法師恍若不聞,衍宸又問了一遍;他擺擺手,示意他閉嘴。
 
在附近轉完一圈後,他對楊玉問道:「土地公廟在哪?」
 
「那裡。」她伸手指向涼亭後的一棟小屋,三人走到廟前。
 
廟裡一片漆黑,衍宸剛開始以為是神桌燈沒亮的關係,但舉起手電筒,才發現裡面充滿墨水似的黑煙,在廟內緩緩流動。
 
「這、這是!」楊玉和衍宸同時驚叫,退避數步。
 
「看樣子正神已經不在了。」
 
法師眉頭深鎖,從背包內拿出三枝清香,點燃後插在石板的縫隙內,對著廟口跪下,拜了三拜,口中唸唸有詞。
 
楊玉和衍宸毫無頭緒;只見一路走來吊兒啷噹,行事輕浮的法師面色凝重,畢恭畢敬的大禮膜拜,想來情況不太樂觀。
 
法師跪在地上,兩眼直勾勾瞪視香頭,足足過了一分鐘,才大氣鬆口,站起身來。
 
「大、大師,請問這是……?」
 
他打了手勢,要楊玉先別問,到涼亭那再說。三人離開廟口,法師悄聲解釋:「裡面是山中的精怪,正在修練,有沒有瞧見黑煙?道行起碼有兩百年了。我們等於是衝撞了人家,幸好這次遇上脾性好點的,才沒怎樣,要是遇到火爆一點的,嘿嘿,說不定妳爸就有伴了。」他拍拍膝蓋上的髒汙,恢復先前痞氣橫流的模樣。「不過別擔心,有我在,祂不敢對你們怎樣。打起來也是兩敗俱傷,不划算!只不過祂好像很討厭男人,小兄弟,你要注意一下哦!」
 
衍宸見這法師一上來就給人當孫子跪,又油腔滑調;一雙縫眼直往楊玉身上飄,越看越覺得他和先前抓過的神棍一個樣。只是一時還看不透廟中的古怪,還有這傢伙到底在賣什麼藥。時機未到,便一笑而過,忍隱不發。
 
「大師,那我爸爸他……是不是被祂……」楊玉聽見法師這麼說後,自然和父親的死因搭上關係。
 
「不是,不用緊張,妳爸的事跟祂沒關。對了,我叫妳帶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楊玉點頭,從包包內拿出一套內衣褲、淺藍牛仔褲和淡藍襯衫;這些都是楊斌常穿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