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獎】飛 ( 完 )


文/雙雪濤
2011.03.11

 
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有人請我講蕭朗的故事,今天給你們這群孩子講,是我最後一次講他的故事,我的錢已經掙的差不多了,不想再胡編亂造下去,說實在的,你們運氣不錯。
蕭朗的故事在你們的教科書上已經寫的很清楚,所以過去我只需要按照他們的要求,以老朋友的身份把你們書上寫的東西講的惟妙惟肖就成了。但是我告訴你們,你們書的東西是不錯的故事,但不是歷史,有些根本就是扯淡,有人告訴我,你們的書上寫:蕭朗,名寒,字子虎,簡直是笑話,我當時明明向那個史官講的清清楚楚,林寒是他的護衛,子虎是先鋒,他怎麼能一下子把林寒和蕭子虎寫沒了呢?據說,你們的書上還寫說:蕭朗徒手力挫賊首嬰野,野屢撲於地而終力殫不起。十個蕭朗也不是嬰野的對手,若不是蕭朗使詐用鋼釺偷襲,早就被摔死了,而且屢撲於地的是蕭朗,怎麼變成了嬰野?你們的書上把蕭朗寫成了大英雄,蕭朗是英雄不錯,可不是你們書上寫的那種,他根本沒想率領翅鬼們逃回故土,他腦子也沒什麼種族爭鬥的念頭,他只是想著自己跑回來,過上正常人的日子。最可氣的是,你們的書上半個字也沒提到小米,若不是那個女孩兒,可能蕭朗現在還活著。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小米到底是什麼人,是刺客,還是一個迷了路可身懷絕技的女孩兒,她是一直在騙我們,還是只不過在最危險的時候記憶突然回來了。沒人告訴我,甚至有人對我說,你老糊塗了,根本就沒有小米這個人。我知道,我到死也搞不清楚這個小米的來歷了。
但是,我得承認,我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有些事情已經記不清了,尤其是回到羽國之後的事情,我忘了許多,也許是年紀大了,也許是這邊的事情沒什麼值得記住的。而關於蕭朗的事,我相信我記得的都是發生過的,我講了一遍又一遍,每次講我都覺得好像又和他見面了,還有大蟲,小米,小乖,每一遍講他們的故事,我便與他們又待了一會兒。
蕭朗是對的,這些狗日的雪國人原來是一些囚犯,因為他們沒有翅膀,是羽國的畸形兒,所以在羽國被關在牢裡,有時候出來做苦役,蓋房子,採礦,造兵器,所以這幫雪國人把房子修的這麼好,又把兵器鎧甲弄的這麼精細。一千年前他們被發配到塞北苦寒之地做苦工,據說是採礦一類,沒想到轟隆隆一聲巨響,地動山搖,這些囚犯死了不少,活著的人發現出現了一道大斷谷把他們和羽國割開了,這些人便每天哭爹喊娘,因為回不了家,也因為那實在是太冷了。時間久了,他們發現羽國沒人理他們,也沒人想把他們抓回去,他們便造反殺了羽國的守衛,燒了有羽國字樣的書,留了一本什麼嬰語,說來可笑,這本書卻是羽國的一本字典,裡面的字都是別國的字,為的是和別國通商用的。他們還捧著當做天書,我每當想起來都要哈哈大笑。還有,雪梨在羽國是餵馬的,只有馬和囚犯才吃雪梨,怪不得小米說什麼也不吃。
羽國其實早把這些囚犯忘了個乾淨,若是沒有我送信,他們不會相信一些囚犯竟然在斷谷那邊建立起了一個國家,還把有翅膀的生靈趕盡殺絕。羽國消滅雪國幾乎兵不血刃,這些蠢人竟然相信了蕭朗什麼「只攻不守」的屁話,按照嬰野的許諾把長城拆了,這可能是蕭朗幹的唯一一件造福別人的事。現在,雪國人又做回了奴隸,每天住在自己修的井裡,我相信這是理所應當的事,這些混蛋天生就應該被關起來,誰讓他們沒有翅膀,在哪待著對於他們都是一樣。
我經常回到谷底看看,只看到許多火鳥和翅鬼還有嬰野的骨骸,大蟲的屍體我也找到了,現在放在我床頭的罎子裡。但我一直沒有找到蕭朗和小米的任何痕跡。我老覺得也許有一天我會在谷下碰見蕭朗和小米,和我一樣老,正手挽手的走著。
那個我和蕭朗挖的出口,現在長出了一棵梨樹,好大的一棵。我看到那棵樹便想起來蕭朗和我說的兩句話,一句是:「你有了名字,等你死的那天,墳上就能寫上一個黑色的『默』字。」
另一句話是他在修井的苦役最後一天跟我說的,他用狡猾的眼睛看著我,好像一切都已經盤算好了,他說:「再見吧,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