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拱豬(二)


  郭爽

2017.7.13

 

她們說好了的。她們,珊珊和「蘋果化了」。1016號演唱會前,「蘋果化了」先住到珊珊家來。錢應該花在買門票和做應援上,不要浪費錢去住賓館。現在是「打江山」時期,她們的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對傅覃有利的「刀刃」上。

所以這天,「蘋果化了」從家出發,坐了三個小時長途巴士,到了省汽車客運站。前一晚,臨出發前,「蘋果化了」在QQ裡又發了自己的照片。但在出站口接她的時候,珊珊一眼認出的,還是手上的綠絲帶。綠色是她們的應援色,綠色的海報、氣球、衣服、包包,還有就是人手一根綠絲帶。是她們的暗號,也可以說,是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們跟傅覃關係的證明。

就在前一天晚上,珊珊在自己的QQ空間裡寫了一條日誌,設置為私密,只有她和「蘋果化了」可以讀到。

「如果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我又懂什麼呢?不懂。我們班班長,還有我們院子裡那個張某人,我曉得,但他們哪個比得上傅覃。哪個會發光。」

「蘋果化了」給她留言:「他跟其他人都不同。跟所有人都不同。」

從某一個時刻開始,她們有了共同的祕密,只用說出雙音節的「傅覃」兩個字,就可以旋開隱祕世界的門把,走進去。

坐在車站的鐵椅子上,珊珊抱緊了腿上的書包。裡面只有一個筆袋。來車站前,她回宿舍把所有的書都倒在了床上。宿舍裡一個人沒有。她把書推平,像丁小莉在牌桌上把牌推平一樣,再把被子蓋在書上面,拉上蚊帳,背著前所未有輕的書包,走了。

有一個好地方在等著她。跟眼前20平方米架著四個高低床的宿舍不同,跟70多個人頭「嗡嗡」讀著書的教室不同,跟她和丁小莉那個破舊又充滿花朵圖案的家不同,她要去的那個地方,沒有這些具體的形狀,只不過有一個朋友在那裡等她。一個好朋友。

所以後來,「蘋果化了」和綠絲帶從車站的人山人海中浮出來。兩個人緊緊抱住。珊珊說,你終於來了。

 

滷肉鋪終於還是來了幾個客。見丁小莉踏進門來,就「么妹么妹」地喊。被喚作「么妹」的丁小莉,也擠出些疲憊的風騷來,一隻手揚起在空氣裡擺了擺,曉得來了啊,還以為你們出城打野味去了!

酒客「嘻嘻」笑著,要在丁小莉從過道上擠過去的屁股上掐兩把。老張從案板上直起身子來,么妹,來打個下手。

丁小莉洗手繫圍裙,端起不鏽鋼大缽缽,手腳麻利把辣椒面、花椒面、蔥花、芫荽、味精、鹽、醬油、花生米舀進缽缽裡,一個大勺子攪拌,在胸前顛著拌起來。酒客們又「嘻嘻」笑起來,露出幾口爛牙。

滷肉鋪裡的男人女人,跟別處男人女人的樣子不同。說是男人女人,其實女人就丁小莉一個。當然,偶爾也有幾個凶婆娘,跑來這裡揪自家男人的耳朵,撒潑賣瘋,但終究她們不屬於這裡。不管她們是要把男人拽回自己的領地去,還是要在這個看似屬於家的地方撒點尿標註痕跡,她們都只是偶爾闖進這個圍了柵欄的豬圈的幾隻瞎眼母鶏。「咯咯咯」亂撲騰一陣,就又夾著不能飛的翅膀走了。丁小莉主宰這裡男人和女人間的法則。對那些酒上了頭後「吱哇」亂叫的男人來說,動歪腦筋可以,偶爾動動手也可以,其他的,沒門。至於為什麼沒門,他們也想不通。反正這麼多年了,就是沒有哪個通過。丁小莉的魅力,也就持久下來。變成了混雜著流言、想像的傳奇。

雖然,她不過是一個姿色漸漸褪去的女人了。

老張用鉤爪把豬鼻子豬耳朵從鍋裡吊起來,放進不鏽鋼大盤子裡。又紅又亮,滷得正好。只是那些肉身上都有一個又深又寬的孔,鐵焊穿透留下來的印跡,細看有點森森地嚇人。

他帶著笑意回頭想跟丁小莉搭話,但又被那張臉上的愁容噎住了,改口問,又著了啊?

著慘了!丁小莉用力攪兩下懷裡的滷肉。

是跟哪些人玩哦?

就是有兩個是不認得的人嘛,我懷疑是著了道了。

不認得的人你就不要玩嘛。

老張,現在連你都要說我了哈?丁小莉挑起眉毛。

老張把大盤子轉向玻璃櫥窗當街的那一面,露出滷肉的賣相,頓了頓說,我這不是……

不是什麼?丁小莉就是要捏軟柿子。

沒事,沒事。老張打哈哈,第幾百上千個哈哈,於是從他們之間又糊裡糊塗地過去了。

丁小莉端起拌好的滷菜,往酒客面前一放,「吃不完要雙倍賠付啊!」

「又不是自助餐,么妹你也是幽默。」

丁小莉甩出一個笑容,笑容輕飄飄貼在那幾張烏黑的嘴上。但她怨氣還是鬱結著,嘀咕一句,吃不死你們幾個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