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拱豬(四)


   郭爽

2017.7.17

 

在丁小莉所處的這個小城裡,西南官話對酒鬼的狀態分得很細。一個人偏偏倒倒,罵罵咧咧,渾渾噩噩,你看他兩眼,可以說他在撒酒瘋,在耍酒瘋,或者可以說——發酒瘋了。

滷肉鋪裡這兩個突然吵起來的男人,是哪一種酒瘋,丁小莉斜著眼睛看了一眼,張嘴就罵——又發酒瘋!

就像身體裡埋了一個不知什麼時候會被引爆的炸彈,而引線就是新倒入嘴裡的幾兩酒。罈子裡的藥酒用包穀燒做底酒,吸透了藥材的猛勁,進到胃裡面先是暖騰騰,繼而火一樣灼熱在周身血管裡亂躥,把酒鬼也就炸出了原形。

這兩個酒鬼又在吵些什麼呢。

一個說,哪個鬼二哥喊你去拉一車沙?

一個答,你懂個逑。拉沙不比你拉車西瓜好。

你懂個逑。西瓜現在是反季節,人人搶著買。

那你賣出幾個嘛。你不站起來看看,全城有多少個車皮從海南拉了西瓜來賣!

老子喜歡西瓜,老子就是願意賣西瓜。

丁小莉在圍裙上擦擦手,扭頭看著酒罈子下面她剛剛拿的貨,一堆「心妍美」化妝品,從粉紅色的環保袋裡擠出來。這些貨又要賣多久才賣得出去。

她問,西瓜不好賣,那什麼水果好賣?

酒鬼抬頭看她,?籇f,吃飯都是問題,還吃什麼水果哦!

另一個酒鬼接話說,?籇f,不要聽他鬼扯,你跟我去,西瓜不比你賣滷肉好賣!

兩個男人像鬥鶏一樣爭搶起來,話題也就轉向了丁小莉跟誰走更有前途的問題。像他們平日在這滷肉鋪裡的每一次的吵鬧一樣,爭搶的結果不重要,反正丁小莉都還是大家的,但爭搶過程中的氣勢、態度,則顯出最近日子混得好不好、好壞到什麼程度。

到這種時候,丁小莉往往都煽風點火外加打情罵俏,把酒客攏住,把生意做下去。所以她瞪圓了眼睛,嗔道,哎呀呀,快點帶我去。切西瓜哪個不會嘛。

 

丁小莉每個星期給珊珊一百塊錢,指定是早餐和夜宵加餐的錢。住校的伙食費,每個學期開頭都會交,所以這點錢,變相就是珊珊的零花錢。喜歡上傅覃後,珊珊捨不得用這一百塊了。

轉賬的時候,可以要求錢用在什麼地方。珊珊都是指定做燈牌。燈牌,就是寫得有傅覃的「傅」字,或者其他口號,放了電池可以發光的牌牌。各家粉絲都會爭取盡量多的入場名額,還有燈牌數量。比賽現場,燈光一暗下來,全場能看見的就是燈牌。哪家的燈牌最多、最亮,基本上就是哪家愛豆最有王者相。各家燈牌顏色不一樣,傅覃是綠色,其他家有紅色、白色、黃色。所以就算鏡頭虛化了這些背景,看不清燈牌上面的字,但燈光顏色還是特別明顯。

每次看到綠光的時候,珊珊知道裡面有幾塊燈牌是她的,她也就知足了。   

一般人都以為,紅光比綠光更亮、更刺眼,其實,綠光比紅光更有穿透力。你知道為什麼海水看起來是藍綠色的嗎?陽光照在海面上,一些光反射了,更多的光進到水裡面。海水裡面有很多我們眼睛看不見的懸浮顆粒,這些顆粒吸收藍光和綠光,然後在散開發射。綠光和藍光在水裡面穿透力最強,散射的機會也就最大。所以海水看起來是藍色或者綠色。

就算是人山人海,綠光都可以穿透他們。

在珊珊住的這個老家屬院,也有一盞綠燈。那是溫州髮廊倒閉後,一樓鄰居撿寶貝撿回來的。

跟髮廊裡那些粉紅色燈管不同,這盞綠燈是個圓形壁燈,也不知道之前被髮廊老闆裝在什麼位置,照亮些什麼場景什麼人。綠燈被一樓鄰居撿回來後,裝在單元的門洞上。入夜後,遠遠能看見一點綠,讓他們這棟樓在千篇一律的家屬宿舍樓裡更易辨認。也因為易辨認,這綠燈慢慢成了家屬院裡的地標,湊在綠光下打牌的人得在天黑前鋪好桌子,才能贏得最強的光線。

原本,伍愛國的牌攤都擺在臨街的小賣部門口。綠燈成了地標後,他出現在單元門口的幾率越來越高了。珊珊也在這一盞綠燈下,慢慢認識了她的父親。

跟丁小莉相比,珊珊長得更像伍愛國。跟長相相比,遺傳更讓人心驚的是動作和神態。珊珊有時候遠遠地逗著流浪貓,裝作在發呆,其實是在打量伍愛國。她發現伍愛國也有抓耳朵的習慣。有事沒事,手就抓住耳廓,上上下下地搓。搓下來的泥團一團,成個球,隨手彈到地上去。

這種時候,珊珊會抬頭看看自家窗口的一團漆黑,想著不知在哪張牌桌上奮力拚搏的丁小莉。珊珊覺得,他們還算是和美的一家三口。雖然不住在一個屋簷下,但如此相似,又如此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