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貳獎】繩端的海豚（八）

2017.8.4

10.案發當日　午

　　陳文忠坐在教室一角旁的導師桌上用餐，正有一搭沒一搭跟著幾個坐在他前面的同學狀似愉悅的聊天。教室內氣氛活潑，學生們三五成群的併桌用餐，桌面上有自家帶來的鐵便當盒，還有校內供應廠商的便當，各色不一。

　　五、六個男生坐在教室中後排的地方，直擺橫排的桌子全都朝向林保力。而教室第一排最角落靠近教室後門邊的位置，只有施謄獨自一個人沉默的用餐。

　　繞著林保力齊聚而坐的幾個大男生，拿著筷子互相嘻笑。其中一人窺看了一眼林保力的便當，羨慕的嘖嘖出聲：「哇靠！保哥，你這菜色也太好了吧。」

　　聽到他的話，旁邊幾個人紛紛湊上去察看林保力的便當，尤其在看到他的菜餚配色鮮豔，雞、鴨、魚、蝦、菜一樣不缺的整齊排放，食材華麗高級，紛紛七嘴八舌地讚嘆。

　　林保力意興闌珊的放下筷子

　　看著桌上擺滿四、五個食豐盛的食盒，李常恆習以為常的插科打諢：「廢話，保哥的便當是家裡菲傭按照營養師開的食譜煮的，你以為跟我們吃的『ㄆㄨㄣ』是一樣的喔？」

　　一時之間，幾個同學們互相指著彼此便當中的家常菜餚，左一句「ㄆㄨㄣ」右一句「飼料」的互相調笑。當戰火燒回李常恆身上時，他故作發怒的笑道：「幹！你才吃『ㄆㄨㄣ』。要吃也輪不到我！」他臉上浮起惡意的笑容，起身轉向教室一角，遠遠的指著施謄：「搞不好他的便當連豬都不吃嘞。」

　　眼角看到李常恆的動作，坐在角落的施謄沒有特別反應，習以為常的繼續低頭吃飯，一如既往的低調無視。

　　幾個喧鬧的男生附和著李常恆的玩笑，見施謄沒有反應，彼此推擠著跑到施謄的桌旁，對著他只放有一顆滷蛋、一根小香腸和蒸到發黑葉菜的便當嘲弄起鬨。

　　「哪是連豬都不吃，就是因為他是豬才吃這個好不好？」

　　「靠，那你等等便當不要吃完，直接拿去餿水桶倒掉，讓豬吃好一點也算積功德，搞不好你下輩子投胎變成豬也能吃好一點。」

　　「去你的，你下輩子才投胎變成豬嘞。」

　　幾個人在施謄桌旁一陣推擠笑鬧，隨著眾人加劇的動作，施謄只是一個勁的往牆邊縮，盡量不做理會。　

　　「保哥，搞不好你碗裡的肉，就是吃他的便當長大的。」可能是嫌施謄的反應沒有達到眾人的預期，其中一個男同學跑回林保力桌邊，伸手指了指他便當的豬肉鬧騰著。

　　「幹，你影響我食慾喔！」他笑罵著起身。「有沒有你們說的那麼誇張啊？」被勾起興趣的林保力，跟著幾個同學走到施謄桌旁。

　　看著施謄手中的鐵盒子裡那清簡得寒酸的配菜，林保力眼底卻浮上一抹渴望，甚至有些貪羨起那因氧化而走色的地瓜葉味道。他看著在幾個同學包圍取笑下仍努力無動於衷的施謄，一掌拍向他腦後：「吃這麼快幹嘛？還真的以為有豬會跟你搶喔?!」

　　猛然受到衝擊，施謄的頭差點埋進便當裡。在眾人的嬉笑中施謄沒有講話，只是放下便當無言的看著林保力，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表達無聲的抗議。

　　看著施謄的表情，林保力挑釁般故意伸手，捏起施謄便當裡顏色晦暗的小香腸。一陣端詳後，又轉頭看了一眼施謄的便當，隨後一口將香腸放進嘴巴吃掉。

　　施謄原本僵硬的臉上流露出些許錯愕，有些木然的眨眼看著林保力的動作。

　　不同於施謄的靜默，周遭喧鬧的男生們像丟下沸油的雞塊一樣炸了鍋：「我靠 ——保哥，拜託，你跟豬搶東西吃喔。」

　　「哇！不是吧？等等你拉肚子怎麼辦？」

　　林保力舔了舔捏菜的食指跟拇指，表情中滿是刻意做出的戲謔：「還不賴啊！反正豬吃完他的便當又變成我的便當菜，我吃完拉出來還不是屎一坨，這叫效率，懂不懂啊你們。」

　　「呿，虧你說得出來，那你不乾脆吃屎算了？」其中一名男生故作嘔吐的樣子，狠狠被林保力槌了一拳。

　　隨著這一拳下去，幾個男生又開始互相打鬧。

　　「這樣做很好玩嗎？」毫無波動的音調打進眾人的吵雜中。

　　施謄右手握緊筷子瞪著林保力，低沉的聲音在眾人的笑鬧聲中更顯突兀。　

　　「哈？」正被幾個兄弟推拱的林保力臉上笑容頓時僵住，一時不能理解自己聽到了什麼。

　　施謄將目光從林保力臉上移開，舉起筷子扒飯：「你不覺得你們這樣很無聊嗎？」

　　一陣錯愕後，林保力一腳從旁大力的踹上施謄的椅子。

　　受到衝擊的施謄往牆上一撞，便當裡的滷蛋也因為這突襲跟著順勢滾到地上，原本班上喧鬧的用餐氣氛，也像被指揮突然握緊雙拳似的驟然一片安靜。

　　「你再說一次？」林保力帶著惡狠狠的表情瞪著施謄。

　　施謄沒有接話，看得出強壓怯意的回瞪著林保力。

　　跟著起鬨的幾個男同學愣在一旁，似乎被施謄從沒有過的反抗嚇走神。在全班的默然無語下，李常恆首先打破沉默伸手推了施謄一把。

　　「你是怎樣？」李常恆瞄了一眼林保力，刻意放大自己的音量。

　　被一把推到牆上的施謄也撐起瘦弱的身軀站起，眼中原本還有的些許習慣性怯懦已然消失，他澄透的眼神盯著對方，似乎看穿他狐假虎威後的緊張。

　　施謄具有穿透力的眼光，讓李常恆表情逞強中反倒有些退卻。一旁的林保力看著他反常的態度，皺起眉頭認真地端詳起施謄。

　　三人之間看似牢不可破的沉默只維持了片刻，陳文忠看到教室角落的衝突隱隱皺了皺眉，大聲地擊了兩三次掌，頓時轉移班上同學的目光。　

　　陳文忠揚起故作輕快的聲音：「各位同學，吃飯的時候要維持活潑沒錯，但是鬧得太過分可是會影響午餐的消化！請大家以保持愉快但別玩樂過頭為原則，現在是午餐不是同樂會時間，OK？」

　　搭配著他爽朗的話語，陳文忠右手比了個OK的手勢，以他獨有對待學生的幽默感擠眉弄眼了一下，直到幾個同學看著他搞笑的表情笑出聲來，眾人這才漸漸又開始恢復交談炒熱教室原有的活絡。

　　見到陳文忠仍注視著他的方向，林保力在走回自己座位前，不忘回頭狠瞪一眼施謄。幾個圍在一旁的男生眼見沒了主心骨，只得跟著散去，嘴中卻像是要扳回顏面似的仍叨念著幾句難聽的話。

　　等林保力一群人散去，施謄默默地蹲下撿起地上的滷蛋，輕輕的拍了拍後又放回自己的便當中。

　　跟著自己小團體用餐的杜怡禎，狀似擔心的頻頻回頭觀察施謄，當她看到施謄拾回滷蛋的動作時，輕輕嘆了口氣，帶著自己的午餐走向他。

　　「你沒事吧？」她站在施謄身旁，一臉的擔心。

　　施謄沒有答話，咬了一口剛剛撿起的滷蛋，默默地繼續吃著便當裡的白飯。

　　「吶，這個給你配飯。」杜怡禎見他不理會自己，無奈的夾起自己便當裡的雞腿放進他的鐵盒中，沒等對方的回應便轉身走回自己的位置。

　　「妳幹嘛給他吃啊？不怕自己吃不飽喔？」同桌的女同學皺眉，不解的看著拉開椅子的杜怡禎。

　　「小禎一定是瞞著我們偷偷在減肥。」另一個同學幫腔似的代為答話。

　　「哪有，那妳的丸子給我吃。」杜怡禎笑著，伸出筷子往旁邊同學便當裡夾。

　　幾個女孩子嬌聲一笑，適才發生在眼前的爭執一下就被她們拋諸腦後。

　　「偽善……」離她們有著一段距離的陳進樺，看著杜怡禎的舉動面無表情冷冷而小聲的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