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尼細亞之哭(一)


   / 陳詠崴

2017.8.9

1 哈豊

若從哈豊(神)的眼睛往下看,尼細亞只是一片漫漫無際的澇(海洋)。

澇的邊界向東南西北延伸而去,千萬里找不到盡頭。澇的顏色能有一千萬種,無時無刻,以分秒最細的時間維度改變著,在清晨是灰藍,早晨是蔚藍,正午時分閃著水藍,午後湛藍,將近夜晚默默無聲的靛色,夜間的深灰、暗灰,直到午夜時分最底最底,沉降為比午夜更濃稠的虛無。

哈豊在造物的時候說,澇是琅也(天空)的鏡子,從那天起水面開始透明無色,光線是一道道隱形的彩筆。一個低沉隱微的破曉,萬物甫甦醒之際映照著輕盈的粉橘,馬祂哈豊(太陽)從遙遠的彼端迸現,緩緩升起游動,澇的表面就漆成破碎而雀躍的明黃,隨著日光的角度漸漸垂直,空氣被烘烤炙熱,有如鑽石的火光被一朵朵拓印在水面,隨著一道道浪的伸展、收縮漂舞。每天黃昏,馬祂哈豊在西邊墜落,流出汩汩的鮮血溢滿了琅也,寬廣的澇也因而開滿了肉紅的憂愁,隨著光陰流逝的感傷,緩緩轉為淺紫、深紫,直到布嵐(月)趿著輕盈的腳步來到。

黑夜融化了上下兩岸的交界。琅也中一顆明亮而寒冷的布嵐,映照著另一顆布嵐,搖曳著神祕的光,彷彿來自澇的最深處。上下輝映著,將世界均質地染成銀色。老一輩的尼細亞人有句話說:「歐朗歐朗(人類)無法翱翔於琅也,於是哈豊給了我們澇」,直到這幾年,尼細亞的居民才得以透過精密的科技了解天象變化,但他們的祖先早在幾個世代前,就學會從澇的微變探知萬物的端倪。

因為澇就像一頭亙古的巨獸,圍繞著尼細亞的島國,在永恆的潛伏裡脈動著。白浪是牠的啼鳴,波紋是牠的氣息,每當季風提前吹動著洋流來到,從妲那(陸地)就能聽見從牠深處暗湧的低鳴,是澇的提醒和警告。乾季的東南風吹自南方大陸的礫漠,在氣團隨著星球牽引而增強之前,尼細亞的澇將被罩上淺淺的一層霧幕,撈起水細細一看,帶著微微稀薄的綠;那幾天的夕陽將會是鵝黃色,逐漸凝結,終於帶些憂鬱的泥黃。乾季約在三個月後走入尾聲,隨著澇相轉變,在某一天進入小雨季。小雨季是來自大洋潮溼的東北風吹起,乾風逐漸衰弱的時節,冷熱兩道水流在尼細亞的區域交會,形成混濁而富饒的漁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