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尼細亞之哭(二)


 / 陳詠崴

2017.8.10


尼細亞人的觀念裡,小雨季是蕭瑟的季節,所有關於悲傷與等待的故事都以此作為背景。小雨季的破曉,琅也是黑的、澇是白的;小雨季的日落,琅也是白的、澇是黑的,日復一日像一個漩渦,要把遠望的目光都吸進去。小雨季的波紋總是細碎,有時候澇看起來像全然靜止了,其實每個水分子都因著洋流或魚類的活動,前所未有地擾動著。只有長者能從那些齟齬,看出雨的輪廓。

雨季來得淅瀝淅瀝。「每一場雨,都是琅也與澇的親吻」,這是一首流傳在尼細亞列島的古謠,那時候尼細亞的普硓(島)就像一串華美而散落的水晶,有雄壯的地形起伏,蔓生的叢林與聚落。尼細亞的雨像天地轟轟烈烈的交合,千星萬矢從琅也射進澇的內裡,濺起撲朔迷離的水花,在空氣中漫舞;雨去得也快,被雨洗過的澇在馬祂哈豊的祝福下,閃耀著珍珠光的寶藍色。正午的水越藍,晚霞的天際就越發血紅,這是經年累月來不變的定律。

時節進入過渡季,乾風又要逐漸增強,挾帶濃縮的水流回到尼細亞。過渡季是神祕的時節,日出日落都是彩色的,深奧莫測,琅也的東方與西方每天翻玩著不同的漸層,橘黃與紫,粉紅與水藍,墨綠與淡棕。

於是尼細亞人的一年年也仰仗著琅也與澇編織的節律,雨季耕作,乾季收藏,美麗與蕭瑟的過渡季與小雨季,收稼和漁撈。彷彿哈豊也為此感動了,看著地上辛勤蠕動的歐朗歐朗,由衷地感到充實。

從哈豊的眼睛往下看,現在的尼細亞,只剩這一片漫漫無際的澇。凹凸起伏的浪面均質地向遠方延伸、複製,萬種風情與顏色的映照,其上除了無垠的琅也以外,空無一物。哈豊是否也會嘆起昔日的尼細亞呢。

不會的吧。興與滅、昇起與衰落、妲那與澇、馬祂哈豊與布嵐,全都是哈豊一手創造的啊。哈豊之手是一場任意的遊戲,哈豊的安排,也許只有在一切終結的那時候,才終於能被明瞭。而那天歐朗歐朗都不在了。

一整片廣袤而幽遠的澇,靜靜吞吐著生命與時間的泉源。看似死亡般的寂靜中,其實還有生息孱弱地存續著。

若哈豊在近處細細看,潮水中隱隱露出了一座谷辳(山),渺小得像一枚普硓,然從其頂上生長的小葉林,可以想見曾經是一座巍峨的山脈。若哈豊在近處細細看,與谷辳遙遙相望的還有數座尖細如針的高塔,高塔矗立在六芒星形的小平台上,呈現完美對稱的人造建物,立在翻湧的澇裡宛如一粟。

若哈豊趨近,靠近,再逼近的凝視,高塔分成細如黃砂的樓層,穿透一個大理石露台的窗口,哈豊隨時,可以輕輕地帶走一個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