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79號公車 (九)

2017.09.18

鹿立華

說來也很諷刺，鹿立華和他現在的未婚妻的姻緣，有一半還是蘇小姐促成的。離婚前鹿立華又一次吵完架突然衝進蘇小姐的房間對她講「我跟你媽要離婚了」。蘇小姐聳聳肩說，離就離唄，那架勢好像在看一場失敗的家庭倫理肥皂劇。於是他們就真的離婚了。幾年後，鹿立華對一個只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博士傾訴，說自己的女兒與他多麼不親熱，得到了安慰與回應，兩個人的關係因為悲傷而一下子被拉進了。悲傷就是這麼一種黏稠的物質，一個人被纏上會甩不開；兩個人同時被纏上，會被緊緊黏在一起，不分彼此了。親情帶來的悲傷是最深沉的，如果其他悲傷是瓶裝膠水，那親情帶來的悲傷就是502強力膠。至少在蘇小姐和鹿立華看來是如此。鹿立華一直覺得這孩子「類己」，聰明，而且很有才；跟她會唸書，聽話而朋友一大群的妹妹大不一樣，跟一般孩子也大不一樣。鹿立華教幼兒園的蘇小姐背很多古詩，每次出差，小小的蘇小姐一想起他讀「能不憶江南」時那上揚的語調就忍不住想念他想到哭泣。每次蘇小姐在跟他讀古文的時候，總是連咳嗽也故意跟著學，弄得他這個做示範的大氣也不敢出。他覺得蘇小姐從初中起就開始墮落了，也是從那時起開始對自己冷漠，跟媽媽格外親近了。他就是這莫心血來潮地對那女博士細數自己對蘇小姐的愛憐寵溺種種；年幼的蘇小姐在睡覺前如何一腳蹬開被子然後讓他給重新蓋上；少女蘇小姐是如何在被媽媽罵之後跑到他身後躲起來，說爸爸是保護傘；長大後的蘇小姐又是如何在他罵了她媽媽後，衝上去對他鹿立華講「你為什麼不去死」的。女博士在電話那頭開始啜泣，淚水順著電話線一直流到鹿立華心裡。鹿立華如此對蘇小姐講，說你促成我的幸福，想讓蘇小姐開心。他不知道蘇小姐聽後心裡是多麼五味陳雜。

「以前我們一家四口出去玩時，我，你媽媽，你和你妹，我們住在同一個旅館房間。你總是不開心，說不要跟我們玩，說你來就是陪我們的，要自己一個人旅行。」

「我現在想跟你們旅行了。我，我妹妹，你，還有媽媽。

「可是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那幾次旅行是我最開心的時光，雖然當時不這麼想。當下便能立刻感知的幸福往往不是真實的。最強烈的幸福是回憶賦予的，不是嗎。」

「你還記得那年蜀南竹海的星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