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小說電影相見歡-想像與映像


文 / 陳雪

  我的記憶裡小說與電影結合的美好經驗,首先是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改編成的電影「布拉格的春天」,那時我才二十歲,初次接觸昆德拉的作品,無論小說或電影對年輕的我都是強烈震撼,電影與小說幾乎無關了,電影的選角太好,湯馬斯、特麗莎、薩賓娜一男二女三個角色的愛欲關係完全吃掉了片子裡對於「媚俗」「永劫回歸」等主題的討論,但看過的人誰也不會忘記這部好看的電影。飾演特麗莎的演員茱麗葉畢諾許,我後來愛收集她所有演出,「壞痞子」、「新橋戀人」、「英倫情人」等,時有佳作。後來另一部經典是,莒哈絲的小說「情人」與梁家輝珍瑪琪演出的同名電影,至今我們仍沒忘記梁家輝絕美的屁股,但女主角珍瑪琪的形象脫離了少女莒哈絲就黯然了。馬奎斯著名的短篇小說「沒人寫信給上校」改編成電影似乎沒受到太多注目,當年金馬影展播放電影「追憶逝水年華」,我聽許多朋友說起觀影初衷都是因為「還沒辦法把原著讀完」。無論是短篇小說,或百萬字長篇,如此傳世巨著,如何詮釋是好?

     後來是李安的「斷背山」,台灣的讀者原本不熟悉安妮普露這位小說家,電影轟動,原著翻譯上市後也使讀者震動,二十年的故事寫進萬字不到的短篇裡,拍成兩個多小時的電影,兩者都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原著偉大,電影動人,天作之合。到了電影「色戒」,那是最成功的改編,張愛玲沒說出的,李安設法拍出來,作為讀者或觀眾的我們,被說服了。

     前陣子我看了千呼萬喚始出來的電影「挪威的森林」,或許因為對村上春樹的原著太熟悉,或許因為我自己心中早已有了直子、渡邊、玲子,甚至游擊隊的形象,那些在我心中早已化成影像的劇情,都著墨在一些寫實的細節,如游擊隊這個奇特配角每日隨著收音機的晨操,如那個促使玲子精神崩潰的鋼琴課女學生筆直的黑髮,甚至是渡邊居住的小平房裡的倉庫,這些日常瑣碎的細節,在導演陳英雄詩意的影像裡全都消失了,即使電影裡大雪冰封之山中直子與玲子居住的阿美寮的光影美得令人心折,我還是不免失落。我的失望與電影好壞無關,只能說,村上春樹確實成功地使一本小說在無數讀者心中幻化成了他們自己的電影。

     曾經擔任電影編劇的偉大小說家馬奎斯,其作品被改編成電影的不少,卻鮮少讓讀者滿意,甚至引發觀眾對導演的不滿,其中「預知死亡記事」引起的喧嘩更是激烈,馬奎斯自己為此片辯護,受訪時他說:「我認為片子也相當不錯,只不過觀眾似乎對電影版本欠缺公允,無論人們所看到的電影是由他們喜愛的或是討厭的書改拍而成的,他們總是會說出類似這樣的話:『我不喜歡這部電影,因為跟書上說的不一樣;與原著有出入;完全與原小說無關……』而我想,當影片與原著關聯愈少的時候,它就更接近電影本身了──不同的創作媒體最好有所區隔」。我想這就是為何他始終不願授權「百年孤寂」的電影版權,因為他知道全世界廣大的讀者已經對小說人物自有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