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小說電影相見歡-還原與再煮


文 / 馬家輝

     記得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被改編成電影,我跑去看了,散場時偷聽到幾個年輕的觀眾大表不滿,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那故事中的主角全都變了樣。這些人一定是村上的忠實讀者,卻未必是陳英雄的忠實觀眾,改編電影就是有這麼一個難處,你沒法把文字裡所延伸出來的幻想落實到影像中,或是電影導演根本不想如實照搬小說所有的人物情節,那麼,導演為什麼不自己找一個故事,偏偏要在文字王國像個淘寶工人似的,用自己的作品做個小小賭注,讓同時是讀者也是觀眾的那群人,指手劃腳地比較,到底是文字好,還是電影強?

     答案應該就如美國的斯坦利卡維爾在「看見的世界」裡說的:電影創作者認識到這些東西可以轉化,但轉化的方法不是人為的注入文學價值,而是利用這種新媒介獨有的和特殊的可能性。

     電影導演們自信可以把在藝術範疇的總總分類,例如音樂、文學、圖像都收納、合成、變質為另一種藝術,這是對電影做為一種比較新的表現載體,它們對其文字、音符、圖畫的一種友誼賽。

     但是有自信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如何做,才是關鍵。簡單的說,文學已是一盤端出來的菜餚,但導演偏要把它先還原成一堆食材,他的雄心是挑戰自己能不能以不同形式來煮食這道同名的菜餚,導演借用的只是故事和人物,正如每個廚子,一樣的食材,做出來的味道個個不同。所有個人作業、手工作製,只要是非工廠機械覆製的成品,都有個人的印章在那裡。

     這就牽涉到兩種心態:一是導演根本只是要借用。另一個則是導演要對他所愛的書寫者的致意。前者只對故事及人物本身有興趣,對作者沒興趣。後者複雜一點,他的野心是想把他的作品和他所愛的文學來一次同團的愛之旅,他想在他的作品裡頭,導入他及被改編作品的兩種血液,他對所改編小說的情意,真摯而深切。

     所以,聰明的導演如果要找一個故事來改編他的電影,他一定會避開那些有名的作品,除非,就如上所說,是對這些文學作品有著某種情意結,執意要完成心願。那些小說,內心的複雜太難表達,文字張力太強大,所以張愛玲的作品導演們屢戰屢敗,血流成河,李安比較聰明,「色,戒」並不是張小姐最有名的作品,不會令那些可以倒背如流的張派子弟們反感。而他可以不那麼戰戰兢兢的要一步一趨地忠於原著。

     不過現在凡是看這種改編電影,進電影院前我都先告訴自己,不要先入為主,如果文字是左腦,影像是右腦,那就用右腦來看這場電影。別跟自己過不去,看電影在電影院,閱讀在你的書房,這是兩句廢話,但你就是要被提醒,再加兩句廢話:文字是虛中之實,而電影想的是實中生虛。分別那麼大你不可能看不出。

     如果先在心理打個底,你的期望自會不同,你會懂得尊重並區分小說和電影的領域各有不同的服務對象,而他們可能互通有無,以一種友善的方式。文字與影像可以成為肝膽相照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