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小說電影相見歡-延伸或者失落


文 / 鍾文音

    小說可以是電影的靈魂,卻未必是電影裡唯一的靈魂,但肯定可以成為重要的靈魂。

     許多電影因小說改編才拍成電影,有的改編成功,有的卻因小說盛名而失敗。原來的張愛玲小說難改編即因其文學性,文學性的敘事語言如何轉變成影像人物裡的日常語言在在考驗「轉化」功力,在轉化時又不失文學詩性與故事敘事,常是左右小說與電影謀合的關鍵。改拍張愛玲的小說,多半會從影像美學下手,影像美學裡的美術通常可以補強小說原有的文學性。

     我個人喜歡小說改編成電影的,大都具備文學的詩性與影像的故事敘事流動。我曾經看過由米蘭.昆德拉《不可承受之輕》改編成的電影《布拉格之春》多回,電影《布拉格之春》雖少掉米蘭昆德拉那種不斷來回思辯的哲學命題語言,但影像卻能藉由故事的人物成功表達與詮釋小說「靈/肉」的隱喻,以及革命瓦解後的愛情與國族的種種出走與失落,同時藉由電影的美學:人物塑造、音樂、氣勢凝聚了小說隱藏的悲歡離合,電影的這股渲染力甚至大過於小說。
     小說讓電影有了安全的根,電影可再從此根脈長出自己的枝葉血肉。

     小說改編成電影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有侯孝賢改拍韓子雲的《海上花》,《海上花》當然不是為電影而寫的小說,年代的重現與人物展現出改拍的難度。這部電影也是夾在愛與不喜者的巨大兩端,而我卻頗為喜歡,或許我認為電影將小說裡那種陳腐老舊的風月色彩,藉由一個封閉場域竟能「詩意」巧妙地展現了舊派文人與藝妓間的情懷,而侯式鏡頭美學的那種幽微性,恰好再現了小說所隱藏的那種說不盡道不出的種種悵然情事,影像將小說立體化,拉出了小說想延伸卻未能「一眼看穿」的內裡世界,我以為這樣的小說與電影謀合即是美的(成不成功則各有定論)。

     小說家大多希望自己的小說有機會可以改編成電影,因為電影的宣傳效益太大,魅力更易普及(當然要能改編成功)。像由印度小說《寶萊塢生死戀》改編成的這部同名電影,小說原本名不見經傳,經電影改拍(且多次改拍)熱映不減之下,也讓小說成了印度經典了,作者恰特吉也因之傳世,這種例子不少。和張愛玲小說改編成電影完全不同,大部分改編張愛玲小說者都會受到張迷的高度檢驗與挑剔,小說太深入人心時,電影的空間常常反而有限。

     有些從小說改編成電影的也有反而讓觀者摸不著頭緒的,我喜愛的兩部小說《遮蔽的天空》、《印度之旅》,小說本身就有閱讀難度,改編成同名電影一樣難閱讀,導演絲毫不想幫小說編織不必要的多餘,有時候影像延伸小說所「沒有」的只是為了讓電影觀者更看得懂,但這兩部電影卻完全保有小說原有的「異地魅惑」。馬奎斯的短篇小說《預知死亡記事》改拍成電影後,馬奎斯的小說語言也被淡化了,但馬奎斯小說裡那濃豔的敘事張力卻被影像捕捉下來。

     小說與電影之間的角力戰,有得有失。有時結合完美,有時各自為大。

     史蒂芬.金的小說《四季奇譚》改編成的電影《戰慄遊戲》,電影簡直就是超越了小說,完全是因《戰慄遊戲》的角色實在太吸引人了,真的是到達了戰慄之感。

     莒哈絲聞名於世的小說《情人》改拍成電影時,聽說連莒哈絲都不滿意。而觀者大都記得了梁家輝的屁股卻遺忘了小說裡原有的那種黑暗與悲傷。小說《斷臂山》非常好看,電影也好看,但小說裡的文字沉靜在電影裡則變得比較戲劇性。

     小說是電影的靈魂,但這靈魂可以被影像復活或者死去,文字敘事還是得靠影像各種美學的到位才能加以完成。寫小說可以很自我,但小說改編或為電影而寫的小說則不得不考慮影像拍攝的完成性,或許我們該說小說改拍成電影是難的,但卻是好的,可以說是挑戰中的挑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