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親我 讓我面目全非(三)


 文/羅鵬
2012.06.07

我坐下來開始抽菸,每一次樓道傳來腳步聲都心驚肉跳。門一直沒被推開過。我把菸熄掉,換上一雙運動鞋,又去廚房翻箱倒櫃找出兩把菜刀,只聽門噹一聲被撞開,我拎著刀跑出去,看見胖子背著小黑跪在地上,身後一路血。 
 
劉敏麗似笑非笑地問:「最近忙什麼呢?」 
 
我說:「沒忙什麼,要真忙能讓你在路上把我堵著?」 
 
劉敏麗正了正身子:「聽說你跟黑子他們混呢,聽我一句,離他們遠點,都是一隻腳邁進監獄的主了。」 
 
我笑嘻嘻地說:「沒跟他們混,是他們跟我混呢。」 
 
劉敏麗生氣了:「跟你說正經的呢。趙大成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副德行了,枉我以前那麼喜歡你。」 
 
我收起笑臉,感覺有些坐不住。 
 
劉敏麗看我老實了,態度也溫柔了些:「總這麼晃也不是個事,要不我回去問問我老公,看他們公司還招不招人?」 
 
我想點根菸,又在劉敏麗的怒視下放棄了:「別,他要知道我是你前男友還不得把我千刀萬剮了?」 
 
劉敏麗笑了,其實她笑起來還是挺可愛的。 
 
我把找回的零錢一股腦塞進口袋裡,看著劉敏麗穿外套。 
 
劉敏麗邊穿邊說:「以後勤聯繫點,你不是有我電話嗎?也不見你打,分手了不是還能當朋友嘛。」 
 
我說:「對,買賣不成仁義在。」 
 
劉敏麗輕輕打了我嘴一下:「狗嘴。」 
 
我抓住她的手,她也沒動。我突然發現自己像從沒跟女生親熱過一樣,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 
 
劉敏麗看我不動,把手抽了回去,一顆一顆地繫釦子。 
 
我尷尬到極點,心想這狂犬病發作起來真要命。 
 
劉敏麗恢復了狀態,走在我前頭,感覺不像是跟我說話:「最近又交女朋友了嗎?」 
 
我跟在她後面:「就交過妳這一個。」 
 
她沒回頭,但我能感覺到她嘴角的上揚。 
 
結果她突然回過身來,看著我說:「你知不知道,我到現在都在恨你。」 
 
我知道。 
 
上樓之前,我買了一箱啤酒,連拖帶扛地上到五樓,扶著門把手喘了半天。 
 
房間裡只有胖子一個人,邊看電視邊吃西瓜,見我進來也不說話,我開了瓶啤酒遞給他,他還裝作不要,我把瓶子擺到挖成瓢一樣的西瓜裡,他也就不推辭了。 
 
我也喝了一口,問:「小黑呢?」 
 
胖子說:「餵狗去了。」 
 
我說:「哦。」 
 
又沒有話了。電視裡面的人笑得起勁,可我們兩個看得面無表情。 
 
我揚起脖子把啤酒乾掉,站起身準備離開,胖子也跟著站起來:「幹什麼去?」 
 
「回家。」我說。 
 
「不等小黑了?」 
 
「不等了,累了。」 
 
胖子追著我說:「你就不打算解釋了?」 
 
我回頭看著他:「解釋什麼?」 
 
胖子說:「小黑說的那些話。」 
 
我說:「沒什麼好解釋的。」 
 
胖子把門一擋,動了感情:「大成,我們是兄弟啊,你怎麼連兄弟都瞞啊?」 
 
我幾乎被他感動了:「我瞞什麼了?」 
 
胖子說:「你是不是有什麼好事不叫著我們?」 
 
我笑了:「沒有的事。」 
 
胖子說:「你看,笑了吧,你一笑準沒好事。」 
 
我說:「操,我哭你才高興是吧。」 
 
胖子問:「那你說,下午幹嘛去了?」 
 
我如實回答:「見個老同學。」 
 
胖子說:「你同學也是我同學啊,說吧,誰?」 
 
我歎了口氣:「劉敏麗。」 
 
胖子眼睛瞪圓了:「我靠,你怎麼又把她勾搭上了?」 
 
沒及我回答,門被微弱地敲了兩聲。胖子還要繼續說呢,我把他推到一邊,朝門外喊:「誰啊?」 
 
「我。」小黑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我打開房門,看見小黑嘴角掛著一道血,衣服也破了,好像手也扭到了,就那麼站在門口。 
 
小黑看是我,冷靜地說:「要回去了?」 
 
我反問:「誰幹的?」 
 
小黑晃著胳膊往裡走:「幾個小崽子,估計剛出來混的,沒什麼事。」 
 
胖子急了:「趕緊找他們去啊。」 
 
小黑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算了,打個平手。」 
 
胖子嚷嚷:「不能聽你的,那幫小兔崽子不好好教訓一頓真當你好欺負。」 
 
我一直沒說話,只是把剛才喝光的啤酒瓶重新放回箱子裡,然後給胖子一個眼色,兩個人一人一邊抬起啤酒箱,一起看著小黑。 
 
小黑看我們這樣,只好站了起來:「那就走吧,別搞太大啊。」 
 
路燈下,我拉開車門,正要上去,被小黑拉了一把。他把我往後領了兩步,小聲說:「其實真沒什麼事,要不回去得了。」 
 
我看著小黑說:「這話不像你說的啊。」 
 
小黑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老了唄。」 
 
我說:「今天要是我被打了,你怎麼處理?」 
 
小黑盯著我看了半天,然後說了句:「那就去吧。不過現在這幫孩子,手黑著呢,沒輕沒重的。」 
 
我說:「知道,我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 
 
小黑搖了搖頭,彷彿喃喃自語:「不一樣,還是不太一樣。」 
 
我們從最開始出事的那個小吃攤一路尋訪,先後經過如同失火的燒烤店,冷清的盲人按摩,飄著怪異香水味的髮廊,和魚龍混雜的市立高中門口,最後終於在一家歌舞廳門前發現了他們。幾個年輕傢伙在鄙俗閃光霓虹燈的照耀下臉上忽紅忽紫,菸頭一閃一滅,如同指引投彈的信號燈。 
 
我回頭問小黑:「確定嗎?」 
 
小黑點了點頭。 
 
我看胖子和小黑已經手裡握好了啤酒瓶,腳下油門一踩,衝了過去。 
 
啤酒瓶在他們身上頭上炸開,有人倒地有人哭號,我正反思這樣打會不會太欺負人,下車才發現這些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燈,紛紛亮出長短不一的傢伙朝我們撲過來,我只有拿手中的木棒亂揮,這時歌舞廳裡又跑出一批同樣大小的孩子,拿著同樣長短不一的傢伙,我們一下轉為被動,被打得分散開來,我最後記得胖子跳到車裡開車跑了,小黑則被打到歌舞廳裡面去,我則一路跑回小黑家樓下,看沒人跟隨才敢上樓。 
 
他們兩個都還沒有回來,我照照鏡子看臉上還好,後背有些火辣,脫了衣服才發現被人砍了一刀,幸虧衣服穿得多表皮劃不太深,但背心染紅只能丟掉。腳也開始疼起來,這才發現鞋也跑丟了一隻。 
 
我坐下來開始抽菸,每一次樓道傳來腳步聲都心驚肉跳。門一直沒被推開過。我把菸熄掉,換上一雙運動鞋,又去廚房翻箱倒櫃找出兩把菜刀,只聽門哐噹一聲被撞開,我拎著刀跑出去,看見胖子背著小黑跪在地上,身後一路血。胖子抓過小黑的袖子給我看,他的手少了一隻。 
 
那次之後事情開始不一樣了。胖子和我足夠幸運躲過一劫,小黑則變得沉默寡言。他的手後來讓我們找到了,冰在醫院裡,不能接回去,因為沒有錢,而冰手的費用算下來也不太便宜,眼看一天天花錢如流水卻沒有任何收入,怎麼說病人也是需要營養,胖子曾偷了他爹的存摺,又被他爹跑到醫院要了回去。我也不能坐視不理,就跟胖子說我出去想辦法,胖子用從沒見過的那種眼神看著我,說你不會不回來了吧? 
 
我穿上照高中畢業照的那身西裝,買了一袋蘋果一袋梨,直奔我媽家。我媽開了門,沒有好臉色,問我,野這麼久知道回來了? 
 
我沒理她,把水果放到桌上,然後進廚房翻看還有沒有剩飯剩菜什麼的。 
 
我媽也沒搭理我,盤腿坐地上拿個小木槌敲自己腳心。 
 
我找了一圈沒有任何發現,失望地拿起個蘋果在衣服上蹭兩下啃了一口,說:「冰箱裡什麼都沒有。」 
 
我媽歎口氣:「可不,沒人理我這老太婆啊,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 
 
我說:「你死不了,天天養生吃保健藥,肯定比我活得久。」 
 
我媽直接把木槌朝我丟過來,我一側頭躲開了,揀起來又給她送了回去。 
 
我蹲我媽身邊說:「媽,有個事……」 
 
我媽閉著眼睛說:「沒錢。」 
 
我說:「誰說是錢的事了。」 
 
我媽睜開眼睛:「那還能是什麼事?」 
 
我站起身:「算了,跟你說投資什麼的你也不懂。」 
 
我媽說:「我是不懂,誰懂跟誰說去。」 
 
看著我媽滴水不漏的樣子,我真是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可這麼走又不甘心。桌上高高低低擺著幾盒子保健品,我抓過來看:「美國加州鯊魚精,聯合國指定保健品。媽這你從哪買的?」 
 
我媽看也不看我說:「內部銷售,不對外賣的。」 
 
我說:「吹牛吧。」 
 
我媽說:「不信你買一個給我瞧瞧?」 
 
我趁她說話的時候,拿起兩盒塞進衣服裡。 
 
咖啡館裡的咖啡漲價了,我翻看著菜單,最後決定一杯咖啡一杯開水。 
 
劉敏麗穿著皮衣戴著墨鏡風塵僕僕走了進來,我朝她招手,旁邊的人也一起看向我,估計看過的人都失望了。 
 
我問她:「這是準備待會跟誰去約會啊?」 
 
劉敏麗摘了墨鏡白我一眼:「 想借錢就好好哄老娘開心。」 
 
我樂了:「要不要找兩個男的來服侍你?」 
 
劉敏麗沒說話,直接把她的皮包擺上桌面。 
 
我接過來,打開一看裡面好幾綑百元鈔票,當下有些奇怪:「我記得我沒跟你開口借這麼多啊。」 
 
劉敏麗從我菸盒裡拿了根菸:「這些錢你愛幹啥幹啥,我兒子上大學以前還我就成,以後你混出模樣了,記得我對你有恩,要是混不出來,以後也就不用你惦記了。」 
 
我摸了摸簇新鈔票的質感,然後闔上皮包又放回桌上:「那你還是收回去吧,我混不出來。」 
 
劉敏麗恨恨地看著我,手裡的菸都讓她握碎了:「你就是個混蛋!」 
 
我不置可否。 
 
劉敏麗站起來抓住皮包意猶未盡:「你現在這樣子讓我覺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我當初怎麼瞎了眼?」 
 
我抓住欲走的她:「你怎麼罵我都行,但別埋汰當年那些事,我就靠它們活著了。」 
 
劉敏麗睜圓眼睛瞪著我:「去你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