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年關戲(七)


 文/李宛霖
2012.07.13

「我不該沒問你怎麼想,」六爺的語氣很平靜,「我以為我為你好,卻沒問過你想不想演……就先過這半年再說吧,你好好演著,總有一天,我師哥會讓你掛牌的,就掛你的名字。」
 
冰冰低下頭,「你不生氣?」
 
「我氣我師哥,」六爺回答,「好了,快回去吧,瑞雪等你,她擔心你。」
 
「我演得好嗎?」冰冰問,緊張地望著他。六爺笑了,問她:「我教過你要真哭了嗎?觀眾遠看不見,不然給你嚇跑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冰冰心裡暗轉,「就……傷心。」
 
六爺噗哧一笑,想起了有旁人在,又忙斂起神色:「我問你,是誰在哭?」
 
冰冰不懂他的意思,「什麼誰在哭?」
 
「哭的人是誰?是程冰冰?還是王寶釧?」
 
冰冰一愣征,她不知道。方才她只是傷心,唱著老了老了,鼻頭一酸,竟是流起淚來。王寶釧可憐,真可憐,苦了十八年,丈夫回來了,卻也老了。這讓她悲傷起來,就如她當初坐在台下聽武家坡一樣,她曾是在掌聲中抹著眼角的一個。想到這,冰冰明白了,哭的人是她,她感同身受,被那股濃濃悲傷感染了,所以才哭。「是我。」她對六爺說,有點不好意思。六爺湊近她,「你聽著,冰冰,」他說得很小聲,不想讓旁人聽見,「觀眾是買票進來吳晨英,卻不知道他們看的是王寶釧,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冰冰先是一怔,隨後便懂了,六爺臉上掛著神秘的笑容。
 
吳晨英之所以屹立不搖,不是她唱得好,而是她唱得真。
 
「好了,你先回去吧,」六爺又擺出肅穆神色,像是怕別人又看見了,「瑞雪擔心你,她沒來,可她掛念著你。」
 
那晚,冰冰一夜亂夢,一下子夢見自己在戲台上,一會兒卻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地方很荒涼,滿地黃土,雜草叢生,風一吹便把塵埃吹進人眼睛裡,什麼也看不清楚。突然,她聽見有人在問:王氏寶釧在否……
 
在,在這呢。她朝那個聲音回答,卻不看見是誰在說話。一會兒,一個長著長黑髯、手裡拿著馬鞭的男人出現了,仔細端詳她。
 
「汝不是我妻啊,」那個男人說,「你不是那個戲子,姓吳,叫什麼來著……」
 
她醒了,醒得清醒又徹底。
 
天微微亮,瑞雪把頭抵在她背上,睡得很熟。冰冰翻了個身,想再睡一會兒,可滿腦子思緒亂飛,又是聲音又是畫面,索性起來便是。梳洗罷,想躲進道具房練習,一開門——該說是果不其然還是叫人咋舌——沒錯,紀慧明在,板著張臉,一副打算問哪個不知好歹的敢打擾。見了是冰冰,紀慧明臉不那麼僵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冰冰好不容易從驚訝中恢復過來:「這麼早啊,師哥。」
 
「算晚了。」紀慧明往椅子一坐,示意冰冰旁邊還有一張。看來,道具房一整天都給紀慧明佔了,冰冰得另覓佳處了。「怎麼不去南廂?」紀慧明問她,南廂專供吳晨英和她的琴師練習。冰冰搖搖頭,這麼做,無疑是超過了,可紀慧明一臉不以為然。只說:「就去吧,你以後和齊雁雙是綁成捆兒了,熟悉熟悉也好。」
 
齊雁雙專給吳晨英拉京胡,不消說,昨晚他的態度和游媽剛見了冰冰一個樣兒,只是一個是婆婆不滿醜媳婦,一個是大伯嫌棄窮弟妹。冰冰不怕人損,可也沒到銅牆鐵壁的程度,損過了她也是會傷心的,還是窩別處練習罷。
 
「你小心點,」冰冰正打算離開的時候,紀慧明說了這樣一句。
 
「什麼意思?」
 
「今天小心點兒,真也罷假也罷,你現在可是頭牌。」
 
冰冰很快就明白紀慧明的意思了。她在院子裡晃了兩圈,便去童伶們的住處。孩子們本來還賴著床,見了她都急著從被窩裡跳起來,卻不如往常賴著她撒嬌,一個個站得好好的。她還不明白怎麼回事兒,一個平日跟她特別要好的姑娘,叫小菲的,生硬地喊了聲程師父。冰冰愣在哪,說什麼話呢,不是都叫冰冰姐姐麼,我喜歡你們叫冰冰姐姐。小菲和其他孩子面面相覷,叫了聲冰冰姐姐,其他的孩子跟著叫,卻不似往常有親密的、撒嬌的,把她兩個冰字拖得特別長的。
 
「都去吃早飯吧,晚了可是挨班主打的。」冰冰無奈,卻也只能故作精神。孩子們去吃早飯了,冰冰往飯廳去,平時她是和瑞雪一起吃的,今天朱孟璋卻留了身旁的位置給他。見了她,沒說什麼。冰冰坐得忐忑,一桌子的人,目光全往她掃——成名已久的,剛剛掛牌的,一個個都來得比她久,只是沒她的運氣。他們的眼神屑也不是,不屑也不是,只是看,看久了也沒興趣了,低頭吃飯比較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