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年關戲(八)


 文/李宛霖
2012.07.16

「以後你就去南廂練習吧,」朱孟璋給她盛了湯,「也好和齊師父熟悉熟悉。」
 
「好……」冰冰答道,朱孟璋吃完飯,對她說了聲慢慢吃,起身走了,與正要進門的瑞雪交錯而過,兩人誰也沒看誰。靠近飯桌時,瑞雪停下腳步,盯著冰冰所坐的位置,表情瞬間銳利起來——誰都知道,那是吳晨英的位置。
 
「瑞雪,」冰冰很快站起來,「來坐這兒。」
 
「你這是在做什麼?」瑞雪朝她撒氣,「跟他一起瘋?」
 
冰冰咬了咬唇,看了看自己的衣角,沒回答她的問題,「吃早飯吧,都要涼了呢,今天有你喜歡的苦菜呢。」
 
「就是,」匡四夾了夾了一筷子苦菜進碗,「再不來就要見底了囉。」
 
瑞雪緩了一下表情,在冰冰給她清的位置坐下。一聲不響吃起飯來,筷子和碗敲得響叮噹的。冰冰繼續吃,越吃越覺得難下嚥。
 
有人發出了笑聲,是個女聲。她有個好聽藝名,叫徐夏槿,也唱旦角的。她比瑞雪冰冰大上幾歲,平常很少搭理冰冰,此刻卻朝她碗裡夾了一塊豆腐,「苦菜噎喉嚨,吃點豆腐吧,程老板。」
 
瑞雪平時就煩徐夏槿,這句話讓她匡的一聲放下碗,轉過頭看著徐夏槿那張漂亮臉蛋,「冰冰和我一樣,就愛吃苦菜。」
 
「唉呀,我記錯了,」徐夏槿的語氣挺刻意,「愛豆腐的是吳師父,不是冰冰呢……」
 
「夠了。」一個聲音冷冷地說。
 
所有人都放下碗,不是因為這句話多有殺傷力,而是說話的人是冰冰。那個溫柔有禮、見人先笑的北方姑娘,什麼時候學會了這樣說話?瑞雪有點吃驚的看著冰冰,徐夏槿也沒再搭話。「吃飯吧大家,」冰冰並非有意,有點後悔,「吃飽了得練習呢……」
 
「切,撒什麼頭牌氣焰,」徐夏槿筷子一摔,不吃了,「還管我們練習呢,我不練,你拿我怎麼著?和班主說去?你們都給我說說,別裝啞巴!就她算個角兒,猴子猴孫都成人型了——」
 
第三個人摔碗筷了,眾人又吃了一驚,一早就好戲連台,真不曉得今天是什麼良辰吉日來著?居然是紀慧明,從不管事、只管戲的紀慧明!
 
「她管不著我管,」紀慧明瞪著徐夏槿,「算算你的牌掛第幾張,張眼睛看張耳朵聽,我不信你聽不出來人家比你有本事!你何必一張嘴巴不饒人?」
 
徐夏槿站起身來,等著其他人站在她這邊。等了等,卻沒人有任何表示。大家讓她看得尷尬,索性又拎起筷子吃飯。「我跟你道歉,徐師父,」冰冰對她說,「我不該多事。」
 
「噁心。」徐夏槿走了,氣沖沖走了。冰冰再次佩服紀慧明的料事如神,她怎麼會想到事情演變成這樣?「你給她道歉做什麼呢,」匡四吃飽了,伸了個懶腰,「想在戲班子活著,就得比人兇,不能那麼好說話。」
 
「她再說一遍,」瑞雪忿忿地說,「我就撓花她的臉。」
 
「別這樣。」冰冰說,她是真的不在意,有人不服她,反倒讓她覺得踏實。
 
冰冰原本以為齊雁雙會繼續白眼她,沒想到第一次和他在南廂一起練習,他的態度挺和氣,稱她冰冰。齊雁雙那京胡拉得是出神入化,激能動人心,婉能移人情。轉眼,第二次登臺又到了,那時他已經和冰冰說說笑笑了。
 
她依然在臺下看見朱孟璋,距離不變,可在冰冰眼中,他的表情卻越來越清晰。他是痛苦的,壓抑的,卻又帶著一點迷茫,彷彿真的陶醉在她的表演裡。可冰冰挺氣自己,她記著六爺的話,卻又達不到那個境界。她失眠,任不甘和黑眼圈啃食著自己,亦發亦不能收拾。她不懂,她沒等待過人,無論是十八年?十八年後,戲臺上永遠只說十八年後,可王寶釧這十八年是怎麼過的,沒有人演,沒有人說,沒有人在意。她是否在夜裡輾轉反側,拖著兩行淚?又或者批衣起徬徨,望著銀河西流,喃喃嘆著,薛郎,我的薛郎,我夫,我夫啊!我仍守著,堅守著,可如今你在何方……
 
一天早上,朱孟璋到南廂找她,冰冰和齊雁雙都停了下來,他卻示意他們繼續。冰冰幾天都沒睡好,嗓子疲,幾口氣提不上來,心裡挺緊張,怕他生氣了。他卻沒有責難的意思,只是看,只是聽。
 
「看我這掛名師父的活多輕鬆,」他溫和地說,「天上掉下來一個好徒弟。」
 
「我唱得不好,」冰冰懊惱,「沒那境界。」
 
「我得好好教你了,不然老六可會把你要回去的,」朱孟璋笑著,「孩子,你怎麼老不相信自己呢?」
 
冰冰垂眸,不是她不信自己,而是曾為滄海難為水,她見過吳晨英,知道她多好。朱孟璋比任何人都瞭解吳晨英,在他眼前,冰冰在台上的一舉一動應該是透明的,那麼清楚的一個個瑕疵,一個個出入,都和吳晨英差遠了。「笑不是這樣笑的,」朱孟璋指指自己的唇,「你老把笑藏在嘴裡,笑出來,知道嗎?」
 
冰冰下意識把手指也放在唇邊,不懂他的意思。「笑,要開,要美,要不偏不倚。不是嘴角越上揚就是越開,而是弧度要美,還放得鬆鬆的,像自然的笑一樣。姿態——」朱孟璋站起身來,朝冰冰靠近,「姿態要端莊典雅,卻柔美自生;要知書達禮,卻顧盼惹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