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血漢橋(一)


 文/陳念雍
2012.07.18

任何一個莫名其妙的時代裡頭,總就有些人可以莫名其妙活得理直氣壯、如魚得水。這些人中間,有些人生下來就有轎子坐,有些人後來才有轎子坐。其實,坐轎子的也並非盡是些缺德鬼,但在一些人的眼裡,總比那些騎驢子的要礙眼多了。
 
至於騎驢子的呢,即便活得就是活該窩囊倒楣、龍困淺攤,自己也從不會輕易承認。這裡頭自然有些人是生來就配著驢給騎,還有些是吃了大半生的熟米之後,從轎子上栽下來,一屁股給跌進了驢背上頭的。
 
不論如何,看遍了成千上萬想從驢背上攀往轎子內的人,就是沒看過有人放著好端端轎子不坐,硬要往驢背上擠的。
 
但是呢…
 
今天這個故事,講的卻是一個原先就只能騎驢,終其一生卻沒想過進轎子裡,一個莫名其妙活著卻又能理直氣壯的人。
 
章一  不識相的
 
1
這種頂級轎子,大概就只有她能坐了。
 
老佛爺早等不及李鴻章這個老朽快快把《辛丑條約》給簽了,一簽下來,她馬上乘風坐轎,起駕西安,入娘子關,抵正定府,搭火車,奔京師。沿途還順便頒了頂二品官帽給監造太后專車的比利時工程師沙竇戴戴。到了京師前門車站,老佛爺下了火車、進了轎子,受著萬民呼擁,就這麼飄飄然晃進了如夢似幻的紫禁城。
 
中途,一張髒兮兮的告白紙(作者註:廣告傳單)竟被風吹得鑽進了轎內,老佛爺露出嫌惡的表情,欲將之拂出轎外,但身旁卻有丫嬛代其勞,為免撕棄的動作過於粗魯,那丫嬛便打算將紙先攤開再斯文地折起,此時,老佛爺無意瞥見了紙上頭的幾個大字:「…向皇上討終身…」,便問那丫嬛拿過紙來打開一瞧,邊看邊道:「原來這年頭還有人在『吃倉訛庫』啊…真是窮到不要命了…血腥!丟了它!」那丫嬛接過紙來快速折起收在了懷中。
 
這老佛爺坐的可是如假包換的金轎子啊。
 
在她老人家餘興未消、餘驚未弭的那段日子裡,李蓮英適時拍了一個紮紮實實的馬屁,建議辦個皇會(作者註:官方主辦的廟會)讓老人家壓壓驚。老佛爺一聽,自然滿口滿心的「好!」字。可別以為她貴為九天之尊,就不懂得厚黑之道,老人家夜裡文思泉湧、突發奇想,硬是加了籌碼,替這史上第一次由太后下詔的皇會冠了個美名:「與列國重修萬年之好。」,她也抓準時機重重地拍了洋人一個大大的洋馬屁。
 
一碼又一碼、一屁接一屁,東城順天府衙門領懿旨籌辦,京兆二十四縣銜衙門之令協辦。二十四位縣老爺捧著公文,開始每天脖子鬧癢,抓著抓著好像腦袋隨時要掉下來似的。大家都知道,皇會熱鬧,但不好辦,哪個細節要沒抓準,就準備丟官降品。於是乎,縣老爺直接施壓各地會首,言明若不給辦得輝輝煌煌、妥妥利利,那就等著看誰腦袋瓜子先掉。
 
結果,皇會照慣例辦在了妙峰山。
 
妙峰山者,位於京西,乃京師地區有名的廟會聖地。既有廟會,就有武會,既有武會,便來鏢局,既來鏢局,自有鏢師,既有鏢師,自有看頭。皇會的看頭幾乎全集中在鏢局演出的武會,不為別的,大家就愛看這些威風凜凜、虎背熊腰的鏢師們,馬背上、地面上耍槍弄刀的;這次的皇會,還特別在大有莊廣場設了個拳腳擂台,就準備讓老佛爺坐在北宮門樓上,好好地看這些走遍大江南北、身懷絕技武功的鏢師們大展身手,和有膽上台的人比試切磋,讓老人家藉由「看人動干戈」,以毒攻毒,妥善地平息她心底曾經發生過的那場真實得不得了的清洋大戰,所帶給她的驚嚇。
 
老佛爺可以辦得隆重,看個痛快,各地會首為了那面皇室親頒的「黃旗」(作者註:皇上頒給在御前表演者的旗子)自然也可以明裡暗裡爭個爽快,就算檯面上不來,檯面下也已撕搶了個稀巴爛,但任誰都沒料到的事可多著呢,正常的、不正常的,難道不是不等到最緊要關頭是難以窺得全貌的嗎?
 
三月初七早上,皇會已進入第六天,老佛爺還沒現身。剛過午時,廣場上熱鬧依舊,名堂可多了,舉凡表演龍燈、小車、扛箱、旱船、高蹺的,在自然分出的範圍內,舞的舞、耍的耍,夾雜跋、鐃、嗩吶、鑼鼓點,加上捧人場的各地香客們吆喝、鼓掌之聲,要多熱鬧有多熱鬧。至於那擂臺,卻始終空在那兒,有些連來了幾天的人已經你一句我一句在場邊嘮叨起來:「怎麼回事兒啊?!是打還是不打?再不打,看老子拆了你!」「就是唄!聽說還是興遠鏢局擺的,擺了擂又不出來,怎著?怕了不成?這興遠的鏢爺就這麼不稱頭?怕捱打?」「就是嘛!在等個啥呀?」
 
沒錯!就是在等個啥。那個啥就是老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