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年關戲(十二)


 文/李宛霖
2012.07.20

第二天天剛亮,冰冰就敲了敲道具房的門,她知道紀慧明肯定在。冬天了,起床這事兒變得很艱難,可是她知道就是全世界都結冰了,紀慧明依然會早起。果不其然,紀慧明面無表情的開了門,「師哥,」她打了聲招呼,紀慧明點點頭,讓她進去。他倆現在依然常一起練習,可都是紀慧明去南廂,「怎啦。」他皺起眉,似乎不大想被打擾。
 
「我想和你談瑞雪的事。」
 
「她又怎麼了?」他的眉毛越抬越高了。
 
「她不肯上臺,可師父硬逼她呢。」
 
「哪個師父?」紀慧明一臉疑惑。
 
「班主哪。」
 
「喔,」紀慧明一時沒轉過來,「我還想是六爺呢。怎啦,瑞雪不上,逼她做什麼呢。」
 
「我也是這麼想,可班主也拗著呢。我想,我去和班主說說看,你也勸勸瑞雪,好嗎?」冰冰說。
 
「你幹嘛不自己去勸她?」紀慧明又抬眉毛了,冰冰垂眸,心裡暗轉,「她在生我的氣呢。」
 
紀慧明盯著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不過他終究沒說出口,「你們女孩子的事我不知道,」他說得有點煩躁,「不過瑞雪的個性你也清楚,跟他爹一樣,一模一樣,一個鐵掃把一個石地堂。我試試,沒把握。」
 
「我希望他們別吵了,」冰冰挺難過,「師哥,你說,瑞雪怎麼就這麼討厭京戲?」
 
這個問題,瑞雪和她說過很多次,可冰冰始終不明白,是什麼讓她痛恨京戲至此?總有個關鍵藏得幽微。這個問題讓紀慧明沈默了,他忖度著,良久才開口:「因為她娘不是個戲子。」
 
這個答案讓冰冰震懾,她聽過瑞雪朝朱孟璋瘋狂吶喊這句話,卻沒想過她是用怎麼樣的心情說出口的。「婚事小時候定下的,班主不愛他,因為她不懂戲。她讀過書,想教瑞雪讀書,班主卻老要瑞雪學戲。」
 
冰冰想起了瑞雪常說的那句話,她一直以為那只是氣話。
 
「她恨戲子。」她哀傷地說。
 
「她不恨戲子,」紀慧明說,「她恨她爹。」
 
「師哥,」冰冰決定開口,「我一直想問,你和瑞雪……」
 
紀慧明的表情很微妙,他依然皺著眉,表情卻和緩了,他思考著,不像是受到冒犯的樣子,「還說呢,」他回過頭來問冰冰,「你和六爺呢?」
 
冰冰支吾其詞,她沒料到紀慧明會這麼問她,「當然沒事,能什麼事呢……」
 
「那就是了,」紀慧明明快地接口,「別吵我了,吃過早飯我去南廂,你就剩幾場,好好演。」
 
他推開門,一股特別冷的風灌進來,刮得人發顫。冰冰穿得少,忍不住咳了一聲。紀慧明脫下身上罩著的衣服,給她披著。「不用,」這突來的親暱令冰冰不知所措,紀慧明這樣一個戲痴,怎麼如此細心?「這時候北平都雪滿天了,我還怕冷。」
 
「穿著吧。」紀慧明的眼裡有一點戲謔,和她不明白的溫柔。
 
越來越冷了,可遲遲不見下雪。瑞雪依然不上臺,朱孟璋在飯桌上對她發脾氣,她來個相應不理,他便氣得不想管她了。那晚,冰冰要上臺。瑞雪把自己摀在被子裡,輕輕地說,對不起,冰冰,我還是去不了戲院。冰冰溫柔答道,不要緊,我都知道,可你要替我打氣,就剩幾場,就剩幾場就過年了。瑞雪點點頭,冰冰擰了一下她的臉頰。
 
那晚,冰冰感覺特別奇妙。冷了好多天,今天卻特別暖活,觀眾席依舊滿座,戲院裡熱火朝天。她閉上眼,專心想像身在那片黃土地,她在夢中看見的那片黃土地。接著一字一字的唱起了戲。台下掌聲不絕,她卻只覺得一切越來越遠。忽然之間,她發現自己從那片黃土地被拉回了戲臺,而掛著黑長髯的薛平貴看著她,一刻也不肯放開她的目光,看得都要打結了。他回來了,十八年,終於回來了。她等了十八年,在夜裡流過無數次眼淚,忍受了多少風霜苦寒,她終於把他盼回來了,她的薛郎。是夢嗎?老天爺,我求你這不是夢。我已經老了,沒有另一個十八年可以等。不是夢,不是夢嗎?薛郎,我老了,你嫌棄我嗎?
 
不嫌棄,薛平貴只是看著她,像要把十八年錯過的目光都討回來,一邊輕聲地說。我不嫌棄你,三姐,說什麼也不嫌棄。這不是夢,三姐,是真的,我回來了。
 
請隨我來,薛郎。十八年了,我等的就是這一天。
 
接下來的事,她的記憶很模糊。她只記得,四周好吵好吵,而她幾乎站不穩。有人拉著她走,不知道走去哪兒。眼前的景象糊了,掛在樑上的燈離她好近好,越來越近。有人過來攙她,有人大聲說話,她伸手想扯住誰,嘴裡喃喃地喊,你們別管我,薛郎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