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年關戲(十四)


 文/李宛霖
2012.07.24

雪下了一夜,清晨時分才停的,下得四處白茫茫的。冰冰睡晚了,醒來的時候,瑞雪不知道去哪裡了。桌上擺著吃的,估計是瑞雪替她端來的。冰冰下了床,迫不及待推開房門。雪哪,白茫茫一片雪,多安詳的景色。她忍不住回想在北平的日子,每年第一個下雪的日子,她總是興奮得不得了,吵著要娘包餃子。她娘老說,我給你取叫冰冰還是差了點,該叫你冰雪。一年哪,來戲班一年了。改變得太多,太多。
 
有人來了,是朱孟璋。看見冰冰正在看雪,他笑了。朱孟璋走了過來,「你可嚇壞我們了,丫頭。」
 
「對不起啊,師父。」冰冰抱歉地說。
 
「嚇壞了師父,該罰。」
 
 「罰什麼呢?」
 
 「我叫人給你燉了湯,罰你要喝完。」
 
「謝謝你,師父。」
 
「說什麼謝呢,」朱孟璋直看著她笑,「天氣這麼冷,一定是吃得不夠好,才暈著了。讓人給你補補,頭牌咱可虧待不起。」
 
語畢,他伸出手,輕撫冰冰的臉頰。冰冰傻了,一顫。他卻沒收手,只是眼帶幾分沈溺地看著她,看得出神,「你給我演了臺好戲,我怎麼能虧待你。你好好養著,咱要演年關戲了,這麼一大臺戲,沒你可演不成。」
 
他說完給她一個溫柔的笑容,走了。冰冰只覺恍如隔世,責難著自己,為什麼不躲?他看著她沈溺了,她居然也拔不出來。
 
那晚,朱孟璋在飯桌上談起年關戲的事。當他理所當然地說起該由冰冰領銜的時候,瑞雪的眼睛都直了。她激動地站了起來,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她這陣子第一次和朱孟璋說話:「你瘋了,冰冰不能領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能!」
 
「她不能,你能嗎?」朱孟璋冷冷答道。
 
「你不瘋,我都要給你搞瘋了!」瑞雪扯著嗓子喊,跑了出去。冰冰急著追,追到院子裡,她扯這瑞雪的手臂,瑞雪回過頭來,用力地說著:我看見了,我什麼都看見了。冰冰茫然問,你看見什麼了?瑞雪咬著牙,我看見了,昨天我去了戲院,想看你,卻只看到他抱著你,是她抱著你回來的。今天你們倆房門外,我也看見了,我什麼都看見了。
 
瑞雪砰的甩上房門,幾乎甩到冰冰身上,冰冰只覺渾身無力。當晚,她只能躲在道具房裡,聽著風雪往門上砸。是風雪,是大風雪。她已經忘記要哭,只是痴痴看著,唱著。軍爺休要發狂言,欺奴有如欺了天,西涼韃子把你斬,妻兒老小與奴一般。她唱得沒有感情,只是咬著字哼著旋律。
 
這一晚讓冰冰凍出病來,第二天早上紀慧明發現她靠在道具櫃上不省人事,神色安詳,卻燒得滾燙。她病了,燒得昏昏沈,在床上躺了好多天。朱孟璋讓那個叫小菲的孩子看照著她,自己一天卻過來好多次。冰冰像是燒迷糊了,只是睡,感覺不到高燒的難捱,反而睡得極為安適。她已經好久沒有睡得這麼舒坦,夢境那樣安詳。夢裡下著雪,一片一片,雪落無聲。她娘牽著她的手進了戲院,要她別亂跑,乖乖習字。她躲在戲臺後面偷看,看臺上的上唱過一曲又一曲。多麼精湛,多麼動人。
 
夢醒了,她躺在一個陌生的房裡,出了一身汗。她撐起身體坐了起來,只覺神清氣爽,像活過來一樣。小菲端了一盆水進門,把手按在她的額上,欣喜地說不燒了。她問小菲我睡多久了?小菲說,都睡四天了,沒醒。班主每天來,六爺也來了,怕你就這麼不醒了。姐姐,我們都好怕你會死。
 
她伸手把小菲攬進懷裡,說別怕,我好得很,燒完了人舒爽得很。少時,她放開小菲,鼓起勇氣問,瑞雪呢?她來過嗎?
 
小菲點點頭,她來過,什麼都沒問,就走了。
 
冰冰默然,良久,她對小菲說,小菲,我沒事了。你趕快回去練習吧,多一分練習,早一日成角兒。
 
小菲抱著臉盆兒出門了,心裡想著要先跟誰說呢?想著想著,就遇到了瑞雪。她欣喜地跟瑞雪說,冰冰姐姐醒了,好得很。瑞雪笑著說,是嗎,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