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血漢橋(六)


 文/陳念雍
2012.07.25

就在這時,這龐興吐出一句「呸!換老子親自替你割去!」,便向莫城衝去。不知何時,莫城左右手也各握了一柄短刀,一個翻身躍起,落下之際雙臂供出一記「法輪大轉」,兩點鋒利無比的刀尖,在夜色中閃出星芒、劃出流線。
 
近距離,是龐興最喜。
 
雙刀左右開弓,連劃帶刺,朝他身上、臂上、臉上招呼,龐興還是保持坐姿,單手隨身體前後左右搖晃而變化出許多動作,但都只是擋格。莫城「喝!」地大吼一聲,整個人往龐興壓來,龐興一個炮捶拳的「刁手托掌」,架起莫城左胳膊,莫城手臂好像歸了龐興。龐興又使暗勁兒用力一托,確認發出「喀啦!」聲後,猛地一甩,莫城的左胳膊便像死鴨脖子似的垂下,鐘擺般前後亂晃,痛得「啊呃!」怪叫,龐興竟道:「想混過去?門兒都沒!」接著左腳上了半步,右掌旋出,將莫城整張臉罩住,這正是一記炮捶拳中極為狠辣的「抓臉摳眼」。
 
龐興欲「抓」還休,對著莫城問道:「認輸了?」莫料這廝還挺有節氣,使盡吃奶力氣掙脫龐興的大手,接著向龐興使勁兒「呸!」來一口痰沫,龐興也不生氣,擦擦臉,道了聲:「好極!不愧是咱同行!」,這「行」字一落,莫城的右手被抓住往裡拖,同時龐興出了右拳,一記「瀉肚捶」紮實祭出。只聞這莫城「喔」的發出悶聲,龐興不遲疑,速發右手直沖對方下頦。
 
他想用這招「沖天炮」收尾…但…
 
莫城死命倒退,沒讓方才那一記「沖天炮」打碎自己下頦,鬼魂似的一溜煙
 
鑽進了帳房之中,鑽進去前順帶踢滅了二盞煤油燈中的一盞。空間益加闃暗,龐興僅能看見眼前不到二尺之距。他屏氣凝神,儘可能聽音辨位,不放過任何一點聲響,尤其是帳房裡處。但,半晌沒有一丁點兒動靜。龐興一個最致命的缺點,就是仗著自己藝高膽大,老是喜歡主動出擊,這種靜謐他又怎能按捺得住?鎖定帳房方向,一個碎步連環,準備殺進裡頭之際,還未抵達便被一落勁風掃著,龐興感到太陽穴陣陣痛麻,又有一股熱流淌下,確定自己受了傷,他往臉頰耳際胡亂摸索,竟被一種詭異的觸感驚了一驚,「糟!」沒時間去想自己那被削去一半的耳殼子,他知道自己隨時會承受莫城的第二波攻擊,果不其然,那廝疾出櫃檯,一刀刀向著龐興掃來,這廳裡再如何昏暗,依舊能閃現片片刀光。龐興也只能靠那刀光閃躲了,但對方卻刀刀勁疾、刀刀近身,險象環生,有數刀都已經將其衣衫削破,龐興的腹部、手臂皆已傷痕累累,直到他退無可退、躲無可躲,背部抵住了邊牆之際,那廝才止住。但儘管攻勢稍歇,龐興又怎敢亂動?那刀尖、刀刃就等著自己一個多餘的動作,莫城在這個他最熟悉的空間中,隨時可以給他致命一擊。
 
一個眨眼、一片閃光,原本可以終結今晚的對決,孰料,空氣中竟突兀地響起清脆的「鐺!鐺!」兩聲,莫城手上,原本昂揚飄閃於黑暗中的那把大刀片子,在第一聲「鐺」後,往地面垂了去;緊接著第二聲「鐺」響,地面響起「框啷啷」之聲,這下子,莫城似乎也呆住了,他在暗裡思量究竟要不要撿拾地上的大刀,又怕龐興欺攻而來,而龐興則是忌憚對方說不準還有兵器,也不敢隨便動彈。兩人同時還有一個共同的念頭,便是:「那暗器究竟是誰發的?」。
 
不勞費力思量,第三記暗器已發出,這回卻是更令人生畏的「咻」聲,龐興一個反射動作往地上蹲,那莫城則往後翻滾,閃得甚妙,不愧是京東第一棍,但他也只有這點能耐了,因為,第三記暗器掠過他胸前射穿窗戶的幾乎同一時間,第四聲「咻」以相當奇巧的節奏射來,剛好在莫城翻身站定的當兒,不偏不倚的就往他太陽穴上鑽,莫城應聲倒地的當兒,龐興的手肘尖兒已經壓在了莫城的喉結之上…
 
莫城躺在地上徐徐吐出幾個字:「別打…我認栽了。借據…借據拿去…」說完便嘔吐了起來,但不知為何兩手都使不上力捧肚子,只能屁股用力,結果吐得他是眼爆如牛,頭冒金星。顯然第一記暗器擊中大刀時,莫城持刀的右手便已被震傷。
 
龐興撿起地上兩顆一寸大小的石子,心下十分駭異,因他心知肚明,當今能將飛蝗石射得如此高明的,三根指頭數得出來。
 
把那兩顆飛蝗石和借據一起塞進兜裡,丟下莫城,他便迫不急待地走了。
 
那晚的經過就是如此。
 
後來,他回到勾欄裡頭用借據向盧倩倩換錢,二千兩銀子也確實拿到了手,據盧倩倩說,那對狗男女撕了借據後,已經雙宿雙飛去了。
 
至今,龐興想來,這買賣之所以有些蹊蹺,是因為事後有個人也不見了,那人就是莫城。照理說,莫城沒有理由因為打輸了就沒面子繼續待在銘記,本來嘛,幹插棍的就是這麼回事兒,遇到強豪就只能捱打,捱打也是活計之一,況且,龐興又不是去分場子的,莫城並沒有讓銘記虧損一毛錢。那麼,是因為他重傷所以無法繼續幹下去?這也不對,因為莫城雙手的傷,頂多個把月便可康復,但據他所知,莫城自那夜之後便沒在寶局露過面。
 
算算,一下子接連失蹤了三個關係人,讓龐興不起疑都不行。
 
他自抽屜裡拿出那兩顆黑碌碌的石子,腦子不停地轉…
 
3
後來,一個熟識寶局金主的眼線回報了一件事,讓龐興更加確定了此事不單純。
 
原來,銘記的金主根本不知道有那張借據,也就是說,那位姑娘會被逼進勾欄,顯然根本和銘記無關,甚至,他懷疑,根本就沒有啥姑娘。那麼,那秧子又為何要委託自己幹這差事呢?
 
龐興幾經推敲,決定撿個晚上找盧倩倩好好問個明白。
 
剛入初更,龐興已經迫不急待來到了勾欄,店內只剩三兩個來客正在喝著酒,其餘的正在溫柔鄉裡陶醉,龐興往櫃臺桌上敲了敲,冒出頭來的不是管帳的,卻是扛岔(作者註:圍事)的臭靴(作者註:專指妓院的圍事)。
 
乾隆後期,北京內外城都有柵欄,內城有千餘處,均已撤守,外城的柵欄原來是兵馬司管控,後來換成了巡警,到現在則大多由商家自行負責啟閉。
 
北京城的柵欄裡頭藏著什麼,大家都很清楚。大白天,人擠人看貨,入夜裡,反倒是「貨」站著勾人。
 
龐興經常流連的勾欄,塞在了前門外大街的一條小巷弄裡。此店雖不顯眼,裡頭有的是些青嫩的北班(作者註:來自黃河以北的妓女)女子。這店負責扛岔的臭靴他也熟得很,此人雖光棍兒本事一般,但人挺滑溜,經常會提供一些小道消息給龐興;比如說,最近新來了哪個傻楞楞的秧子,或者是合龐興脾胃的新鮮「貨色」等等。
 
看了看龐興,那臭靴眨了眨眼,一顆頭剛伸出來又縮了回去,這傢伙平素不是杵在門邊兒泡茶磕瓜子睨著進門的嫖客,就是斜著雙色眼朝姑娘身子上下猛瞟。
 
龐興逕自三兩?踱到了盧倩倩的房間,那廂看來才剛送走客人不久,臉上脂粉都還未補妥,脖子上甚至還殘留著櫻花花瓣似的痕跡,對這種境況,龐興習以為常,也從不妒忌。他開口便斥道:「臭婊子!你們打的啥鬼主意?給我說清楚!要不老子拆了你的床,叫你到大街上接客去!」
 
那盧倩倩一張粉臉霎時成了青臉,結結巴巴吐出幾個大字:「龐爺,您...您在生個啥…啥氣兒呀?有話好好說…說嘛…」龐興實乃故意來個下馬威,意在讓這盧氏不敢在他面前扯爛污,又說:「最好你現在就給我把銘記寶局那個買賣說個仔細明白!快說!」那盧氏結巴得更厲害了:「龐…龐爺,銘…銘記寶局的買賣?不是銀貨兩訖了嗎?你拿了銀子,那對狗男女遠走高飛,不結了嗎?」龐興上了火,大手往大理石桌上用勁一擊,那無辜的明朝古董應聲裂成兩半,他對著盧氏惡狠狠地說道:「不說是唄?」語落,那隻大手已經掐住盧氏的粉頸,道:「我打聽過了,銘記那兒原本就沒有那張借據。回我話,那秧子長得如何?那婊子又長得如何?你拿了多少錢?」
 
那盧倩倩被掐得哪能好好說話?但也好不容易吐出了隻字半語:「呃!我…我…說…」
 
末了,盧倩倩說了幾乎等於沒說,因為,她也只能招出一件事:錢是莫城拿給她的,秧子贖身的故事是莫城叫她編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