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年關戲(完)


 文/李宛霖
2012.07.26

你看,明天雪會停嗎?」良久,六爺只問了這樣一句,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這一夜對誰都是難眠的一夜,失眠像會傳染似的,連一向自豪一沾枕就能開始打呼的匡四爺,這夜都睡得不安穩。一夜難眠的人還有瑞雪,當清晨的陽光終於照進屋子裡時,她像終於解脫似地下了床。對失眠的人來說,漫漫長夜就是牢籠。她急著想出去,想呼吸一口冬天裡的新鮮空氣。她在院子裡看見了紀慧明,這很難得,他不是應該在道具房裡練習嗎。
 
瑞雪朝他走近,他望著她,眼裡若有所思。瑞雪突然有一種感覺,這長年的折磨必須有個解脫,就像她終於從黑夜熬到破曉。不管今天會過得如何,天總算是亮了。多年的疑問,她早該說出口了。
 
「你喜歡我嗎?」她對他說,極為直接,「你愛我嗎?」
 
紀慧明皺起眉,他知道答案,可他不知道怎麼說。瑞雪傾著身子,輕輕吻了他。他沒說話,任由瑞雪把氣息吐到他臉上。瑞雪放開他,輕聲問,你愛我嗎。
 
「我不能愛你。」他終於說出口,瑞雪憂傷地望著他,雖然她早就知道了,他不能愛她,不是他不願意。
 
「我若愛了你,」他說著,眼神和她一樣憂傷,「便愛不上別人。」
 
我若愛了你,戲臺上,又要如何愛上另一個人。
 
匡四終於是醒了,陽光照在他臉上,他把自己蜷起來,像條蟲。唉呀日頭這麼大,雪肯定停了。不過仔細想想有點不對勁,這太陽都這麼大了,怎麼沒人嚷著要他起來練習?他伸了伸懶腰,鳥早就叫翻天了。若不是昨晚睡不好,不會連鳥都吵不醒他。
 
他提起鳥籠,舒服地到處轉。在路上遇見了幾個孩子,他問,怎麼了不用練習了?
 
孩子們像是怕被別人聽見會挨罵似的,神秘兮兮地對他說:「冰冰姐姐不見了。」
 
「啊?」匡四挺驚訝。
 
「六爺……六爺也不見了。」
 
特清脆的一聲,匡四用空的手拍了自己的腦袋,大笑起來。孩子們給他嚇著了,他好不容易忍住笑,「沒事兒,沒事兒。」
 
孩子們面面相覷,匡四還想笑,硬忍著說:「聽著,你們就當沒冰冰這個人,知道嗎?戚爺自己不爽快,走了。什麼冰冰,沒來過一個叫冰冰的。」
 
孩子們一臉不懂,大家都見過冰冰,怎麼會沒來過呢?匡四又說了:「早點忘了吧,呵呵,誰忘得快,誰早成角兒!」
 
語畢,他提著鳥籠走了。來到了大廳,看著一群人杵在那兒,朱孟璋坐著,面無表情望著地上。瑞雪怔了好久,好久,突然,她激動地喊,什麼不見了?怎麼會不見呢?
 
瑞雪往外跑,拼命的跑。嘴裡唸著冰冰,冰冰。你不守信用,你分明說死生不易,福禍不移。你騙人,騙人。
 
昨晚的雪真的下大了,道路上,屋簷上,全是白的。就要過年了,街上熱鬧滾滾,熙來攘往。六爺和冰冰好不容易來到渡口,他們要搭船。這裡的冬天河不依然結冰,幾個船夫在江邊聊得開心,要過年了呢。
 
「六爺,」冰冰看著雪地裡的腳印,一對比較小的,一對一深一淺的,忍不住笑,「你腳好大。」
 
六爺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真彈,船夫過來招呼他們上船。冰冰看著六爺懷裡的行囊,說你怎麼東西比女孩子還多呢。
 
六爺不理她,裡頭全是紙張。冰冰看著水面的船痕,喃喃道著,你說,我們以後做什麼好?
 
「當然給你找個好戲班。」六爺理所當然地說,冰冰問,你還讓我唱嗎?
 
「當然得讓你唱,」他說,「不然誰唱得我的戲呢。」
 
「你又不告訴我我要演誰,小氣。」她抱怨,六爺保密得跟什麼似的。
 
「那我告訴你,你別說出去啊,」六爺挨近她,在她耳邊輕聲說,「演程冰冰呢。」
 
冰冰一怔,六爺依然一臉神秘的笑容,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說:「什麼時候寫完呢。」
 
「還早,還早。」六爺伸伸懶腰,舒服地靠在船身。好多年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看過這麼一大片天,一大江水。他清清嗓,唱起了多年沒唱過的:
 
多情也有多情惱
我越是懊惱越難拋
人海茫茫將他找
不顧水急浪滔滔
忙把老翁高聲叫
順流直下
你快將船兒搖
 
冰冰專心聽他唱著,閉上眼,彷彿看見了那臺還沒上演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