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血漢橋(七)


 文/陳念雍
2012.07.26

當然,龐興沒有放過她,一巴掌就打得她半個月無法接客。但光憑這條線索,頂多只能推測出有人想殺他。至於是莫城本人或是還有幕後主使,龐興知道,要查出來並非易事,除非找到莫城,但他知道,那也不是件易事。
 
有人願花大筆銀兩要殺他,龐興並不怎麼驚訝,他好奇的是居然有人要救他!那兩顆飛蝗石子是最好的證據。
 
看著躺在手掌上,那兩顆光滑無比的黑色石頭,不知怎的,讓龐興聯想到一個人,自識得那人以來,對他而言,那人就已經不再只是一個「人」了,而是,一整篇故事…
 
甘伶這個名字寫在襁褓包巾內塞著的一張紙上。包巾外頭另外放了個小紙袋,打開一看,裡頭放著兩個小窩窩頭,形狀十分接近葫蘆,極為特別,鮮少店家會賣這種樣子的窩窩頭。甘伶往後在興遠鏢局的日子裡頭,這形狀特殊的窩窩頭,每個月總會出現在她手裡一回,是有人特意送來給她的,形狀總是不變,但大小卻隨著甘伶年紀增長而逐漸變大。每個月的不知哪一天,窩窩頭會擺放在後門的門檻邊兒上,上頭總貼有一張寫上她名字的紙片兒,甘伶以及鏢局上上下下都知道,這是只有她能收下的意思。她期待著有一天送窩窩頭的人會出現在她眼前,告訴她一些她從不知道的事情,包括身世、家人等等,但她卻每個月都失望。
 
甘伶在許多人的第一眼裡頭說不上特別,但只要和她說上幾句,或多看幾眼,都免不了還會想方設法再找機會同她多說幾句;她散發出的物事,不屬於顯眼的「色彩」,而是一種「氣息」,這種東西,鑽進心裡就出不去了,所以,迷上她的,多半就是折服於那股氣味,想戒都戒不掉。
 
甘伶待錯了地方,卻又不得不待。她自五歲起便在鏢局裡外跑上跑下,周圍的玩伴除大當家的兒子龐興、龐越之外,還有其他兩個鏢師的兒子方仲和劉一敏,因為沒有人會把女兒帶到這兒玩。但甘伶是不得不然,她是個孤女,是大當家龐鎮經過後門口時撿到的,看她面目清秀,大冷天裡起了惻隱之心,就把她收養了起來。到了初初發育的年歲,更顯出甘伶待錯了地方。鏢局太陽剛了,甘伶十來歲時,生得一張標緻的女兒臉蛋,出落得一副凹凸有致的女兒身,講得一嘴細聲細氣的女孩兒口音,惟獨,口氣是個男孩兒,舉手頭足更沒一丁點兒像個女孩。
 
甘伶十五歲時,龐鎮被迫不得不讓她學藝。說被迫,有兩個因素。其一,甘伶待不住灶房,煮的東西難吃,又老愛往練武場上跑;其二,甘伶有一回偷練把式時被龐鎮瞧出了天份,但鏢局向來不傳女以武術,龐鎮實在無法違逆傳統,最後打個折扣,讓她學藝。學藝不等於學武,故而並未違反鏢局傳統。
 
龐鎮不讓她練炮捶拳,專讓練暗器。
 
即便練暗器,龐鎮也不讓練鏢局常用的飛蝗石子,而是教她練飛鏢。這種暗器,輕了殺傷力小,重了「飛」不起來,故一個以一斤為恰當,鏢師走趟子帶十個飛鏢就是十斤重,故通常並不垂青。
 
可這小娘兒們天資甚厚,刻意叫她練個沒人使的冷門暗器,她竟也能練得頭頭是道,不到一年便把準頭練出九分,她更創出了運用身體各部肌肉的獨門本事兒,飛鏢射出時,其速度更勝其師父,連帶把這丫頭的骨骼肌肉都給練壯了起來。
 
但,其實甘伶最最想學的,還是炮捶拳,不知為何,第一次看到炮捶拳的招式,她便深深被這種拳法所吸引。龐鎮當然看在眼裡,他多少也預見到此一結果,這人一向胸寬心闊,開始思忖著是否該把飛蝗石子也教給她。
 
甘伶十七歲時,和她一同長大的方仲和劉一敏也已滿二十,陸續被送到口外去跑跑趟子。另外,當時又來了兩個年輕鏢師,一個叫楊朗,年二十三,練得一身威猛的太祖拳,到了興遠之後,炮捶的底子也練得不錯,此人生性偏陰,很讓人摸不著邊際;另一個叫黃志同,雖不黯炮捶,但一手陰陽八卦棍,年紀輕輕便已臻出神入化之境。黃氏性格粗中帶細,思慮周密又忠心,當時和龐興走得很近,經常互相切磋兵器,頗得龐興喜愛。
 
那麼龐興呢?當時年屆十八的龐興,根本不愛練拳,炮捶拳練得有一搭沒一搭的,但奇怪的是,他的炮捶拳卻是同輩中最出色的,大夥兒一起到會友鏢局找同門師兄弟「切磋」時,別人有輸有贏,他卻十有九贏。
 
龐興不愛練拳是有緣故的。
 
他,偷偷戀上了一個人。
 
不是別人,就是甘伶。這個別人眼中不男不女卻又散發出特殊氣息的甘伶。而且,他愛得是無法自拔。龐興隱藏的很好,這件事沒有一個人看出來,加上他炮捶拳又打得好,沒有人知道他拳練得隨意,並不是恃才傲物,而是因為無時無刻不在乎甘伶,卻又無法表達,這使得他的年少歲月過得苦悶之極,他根本是無心練拳。
 
龐興不是一個內向拘謹的人,照理說,對一個青梅竹馬的女孩兒表達愛意,應該不是件難事兒,這其中當然有其原由。
 
從有記憶開始,龐興就喜歡上甘伶,也是從那時開始,龐興就知道了一切,甘伶把自己當成男孩兒,已經是根深蒂固的事實!聰明如他,非常清楚而肯定:甘伶對男孩兒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就是龐興苦悶的原因。
 
他知道他無法愛上別人,從有記憶開始,他已經無可救藥地明白了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沒有出口。
 
直到他初嚐女色。
 
不幸的,女色成為他唯一的轉圜。
 
更不幸的,他存心讓肉欲遮蓋純潔的愛,他把每一個上床的對象都當成甘伶,漸漸的,他的心念轉變了,變得異常,變得決絕。久而久之,他開始老覺得自己很像頭被人閹割的畜牲,在每一次的交媾過程中,他的意識拼命想捕捉住一種溫暖,卻沒有一次能做到,他的生理得以發洩,感情卻被冰封。
 
這不是閹割是什麼?他亟求的感動就近在咫尺,但他卻捉不住、碰不得,這不是無能是什麼?他深深陷入這樣的思維當中,已經難以超脫。
 
這段無可救藥的情感,有了最後。
 
龐興寧願毀了甘伶,也不能讓自己「輸」。他是五人中的一個,而且是第一個。他完事了沒有走人,睜眼端詳著後面四個用不同的姿勢侵犯她,暗夜裡,靜靜地,就像這根本不是一樁罪行似的。狂暴的行為悄悄地完成,甘伶果真輸了。因為他親眼瞧見那雙逐漸充血的雙眼、扭曲的表情、以及施暴過程中變為熟悉的體軀,他以為她的形象已在他面前徹底瓦解,他自認這個原本遙不可及的幻夢,已經完全自他心中移除,他可以走出來了。
 
當然,甘伶也得走人。
 
楊朗與劉一敏原本天一亮就有北道的趟子要走。西北鏢路有南北兩道,北道一般是取道晉北途經寧夏到達蘭州。沿途荒灘、草原、山地比比皆是,走北道的雇主,主要是上任或下任的官員,商旅或鏢局通常秉著「寧繞十里遠,不走一里險」的原則,避開北道走南道。
 
此次,楊朗與劉一敏原本要去蘭州載一名甫卸任的地方官東歸京城,馬車已備妥,方仲、黃志同很快地將被蹂躪到昏厥的甘伶抬到車帳內,由楊朗駕車,劉一敏看守甘伶。楊朗大鞭一揮,甘伶自此踏上了一條未知的坎坷之路。
 
四天四夜中間,只要一醒過來,甘伶便會被灌藥,維持昏睡的狀態,到了第五天夜裡,不省人事的甘伶,已身在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原之上,馬車揚長而去。
 
龐興舒了一口氣,以為一切有了最後,然而,對甘伶而言,這卻是一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