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血漢橋(完)


 文/陳念雍
2012.08.09

那天,甘伶再三叮囑兒子,絕對不要來北新倉,便一個人走了。他兒子有聽話嗎?當然沒有。
 
甘伶一個運氣把龐興一把拽向跑道之外,用的力道是恰如其分,龐興剛剛好就落在急馳而來的馬車之後,然後,馬車就這麼直剌剌地壓過甘伶雙腿。
 
龐興落地之後,眼睛都還沒睜完全,就被流星雨般的「彈子」打得全身是傷,其中有些甚至還穿過身體。最糟糕的還不只這樣,這些「彈子」都沒打中他腦袋,也沒打中要害,唯一可說打中「要害」的,只有三顆!這三顆打中了龐興的命根子,把它從根部打爛。楊朗提醒龐興這件事時,他才恍然大悟---射他的人接二連三射出這麼多顆飛蝗石,不但沒被人瞧見,且竟能刻意避開頭部,又能命中肉眼看不到的命根子。顯然,對方不是亂射,而是「彈」無虛發!每發都是經過瞄準的。
 
龐興痛到倒在地上翻滾,本來那些圍觀的群眾,看到他臨陣脫逃,沒被馬車壓中,都準備上前當癩痢狗圍毆,但現下看他滿身是傷、渾身是血,便放過他,任他自己滾個痛快去。北新倉前的圍觀群眾散去約三四成,其中六七成則是趕往上駟院探探「血漢子」甘伶的狀況去了。
 
龐興由奔過來的四大護法架往大夫那兒治傷敷藥,整整待了三天才能走路回家。
 
但是,他好像怎也進不了興遠大門了…
 
暗巷裡,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竄了出來,夜色低迷,月光黯淡,那人手上的雙刀「霹咻」輪轉,動作俐落、招式簡單,刀刃沒有反射出多少月光,龐興身上圓圓的舊傷口,被條條的新傷口切開,其他多處地方,則是刺出了更深的傷口。
 
那些更深的傷口,偏偏都是刺在要命的…要害。
 
龐鎮自小就疼這個么兒龐興,任誰都看在眼裡,當然,恨在心裡的,卻只有
 
一個人:龐越。
 
尤其是他的炮捶拳始終贏不了弟弟龐興,更得不到龐鎮的青睞;加上,他輾
 
轉得知龐鎮有意在走會之後,讓龐興接大當家的位子,於是,他便開始有意無意地在心中想著、計畫著,直到有天他到客戶那兒收一筆帳,路過銘記寶局時,剛好看到那位京東第一棍---莫城---把人打殘的狠勁兒。
 
那時,莫城還是沒戒掉吸白麵的惡習,在寶局當插棍賺的那點錢,怎麼會夠他無緣無故買通龐興在勾欄的相好呢?他全副心思都在吸白麵上頭,又怎會有旁的雄心大志寧願自掏腰包,就為了看不順眼龐逐月這稱號,要挑戰人家?
 
龐越故意進了一次銘記去賭錢,趁機和這莫城談妥交易,由莫城出面找上龐
 
興在勾欄的相好…
 
莫城收了錢,差點就解決了龐興。
 
要不是那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今天,他不過是來完成那筆交易,要不然,怎對得起出錢的客戶呢?
 
7
甘伶聽說了龐興被刺死的消息,他兒子自然也是。原以為母親會因此多吃幾碗白米飯,但甘伶卻情緒起伏甚大,一連幾天足不出戶,連最愛吃的胖大白米也只進了數粒便擱筷子。
 
幾天後的一個過午時分,甘伶一擺一擺地走到竹林裡,他兒子正在練飛蝗石,那是她一手調教的。那她的飛蝗石呢?沒錯,當年,龐鎮已經私底下傳授了飛蝗石技巧給甘伶。
 
她知道他兒子不會停止練飛蝗石的,即便已經練到投百中百,速度可比匣子槍射出的彈丸,可他還是不會中斷,只因為這是她一手傳授的,他投擲每一顆飛蝗石,都像是在回憶小時候母親教他時的模樣,那是他與甘伶最接近的時刻,但甘伶從未給過他需要的,並非因為他和龐興長得一個模子,而使她寄恨於他,而是,她的性格裡頭本就沒有「母性」這回事兒。
 
看著前方被腰斬了一地的竹子,甘伶對著他兒子說道:「忘仇啊,我們就別練了唄,把這兒的東西都丟了,就只帶著剩下來的白米走吧…」
 
他兒子說:「不練?不練!不練!行。我娘到哪兒我就到哪兒,成!這就去收拾東西去。」
 
甘伶望望他的背影,噙著淚,撇過頭去,好不容易又擠出一句:「還有,從今以後,你別跟我姓甘了,改姓龐唄…」
 
忘仇止住了腳步,思緒卻在轉繞。沉默了一下子之後,他很想回頭看看甘伶,或走過去問個明白,甚至,他還想像了與甘伶抱頭痛哭的畫面;然而,他還是選擇繼續前行,走到甘伶聽不到他抽泣之聲的竹林外頭,方才轉頭去大喊了聲:「不姓就不姓!其他還管他姓什麼!對不?娘?我回去收拾了…」
 
甘伶腦中浮現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原,回想當年馳騁原野的暢快,或許,她應該屬於那兒也說不定;他們母子倆要遺忘的東西越來越多了,或許,只有回到那兒才能忘得徹底吧?她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