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雲南小提琴（四）

文/郭昱沂

已經換上白色襯衫、深藍色長褲的雷邦寧，將腳踏車牽到旁邊的停車部鎖好，他沿著騎樓走到岔路拐進去的一家唱片行櫃臺前一位清秀的年輕女店員，看見雷邦寧，便親切微笑打招呼，邦寧也點頭回應。女店員的視線一直跟隨著邦寧走過去，直到他的背影完全被遮住。

邦寧在「古典音樂」那一區，彎腿低下身、仔細地一排一排瀏覽尋找，非常專心，口中低低唸著音樂家名字，並沒有立刻察覺女店員已經走到他身後，她拍了下邦寧的肩膀：「你要的錄音帶已經到了，我們有幫你留下。」

邦寧表情不多的臉上顯現出驚喜：「真的？」

女店員交在他手上一卷錄音帶：「下次還要找什麼再跟我說。」

邦寧誠摯地像女店員道謝，他低頭看著錄音帶封面：

《Oistrakh / The Devil’s Trill》（歐伊斯特拉夫 / 魔鬼的顫音）
 
智耕手提著一籃水果禮盒與老鄧爬公寓樓梯，兩人爬得有點喘，智耕停下腳步轉身詢問：「幾樓？」

老鄧：「五樓……不對！六樓，頂樓加蓋的。」

整間公寓的樓梯間都迴盪著古典樂曲聲，邦寧聆賞著自己剛買的錄音帶，隨意翻翻報紙，下意識望向牆上的時鐘，他並不清楚照相館老闆找自己究竟有什麼事，電話裡說跟小提琴有關，會帶一位老師過來，但並不是找他表演。

這間房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窗邊放著幾盆植物，屋簷上掛著風鈴，書櫃上擺設陶藝品、木雕、茶具，一點一滴都是邦寧的生活與興趣，他的朋友並不多，不善於生張熟魏，反而很享受孤獨，同時也早已習慣孤獨。

邦寧在兩位來客面前各放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老鄧簡單開場，三人禮貌性相互認識過後，鍾智耕便說明來意，邦寧很客氣地回覆：「我學藝不精，從來沒有收過學生，只是在以前在雲南學過幾年，平時自己隨便拉拉。」

老鄧喝了一口，連忙放下茶杯：「太客氣啦！你還登台表演過。」

邦寧：「朋友找的，賺點外快……當然我也喜歡。」

智耕似乎想稍微離開主要話題：「雷老師是雲南人？」

邦寧點頭稱是，「老家在紅河，很多梯田，不過我是在昆明長大。」

智耕：「不會是跟著部隊過來吧？雷老師看起來很年輕。」

邦寧：「我父親三十七年就過來，跟著孫立人從廣州那邊到台灣，後來才把
我接出來。」

智耕感到有些驚訝，雷邦寧這個人雖然表現並不熱絡，為人卻很實在，態度誠懇又不刻意迴避什麼，兒子拜他為師似乎並不是一個離譜的主意。最要緊的是時間，四月考試，現在都要三月了……上哪兒去找老師？

三人一陣沉默之後，老鄧從口袋裡摸出一包香菸。

智耕：「我是廣東蕉嶺那邊的客家人，也是從廣州那邊跟幾個同學一起搭輪船，剛到台灣什麼都不知道，就被送到鳳山那邊受訓……孫將軍也見過幾次，很挺拔，練兵很確實。」

老鄧抽出一根向雷邦寧敬菸，雷接下，老鄧為他點火；智耕則敬謝不抽。邦寧吸了口菸，「聽鄧先生說您在宵裡國小教書？」

智耕點點頭，「教了十幾年了。軍隊混一混就去考師專當老師，南北跑了幾個地方，一個客家同鄉說這邊有缺，我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