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好走(二十五)


文/王虎森

2

王勇剛來山村的時候,覺得度日如年。幾個月之後,他感到──就像以前老師上課經常說的那樣: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只是老師講的時候,是要學生珍惜時間,而現在的王勇沒有了珍惜時間的必要,因為他沒讀書,不是學生。

爸爸還不來,只怕我要在這裡過年了,王勇灰心喪氣地想。爸爸如果說話算數,他也該來了。他現在還不來,今年怕不會來了。

古曆十二月,派出所聯防隊的人忙於抓賭,罰款,這是他們撈收入的季節。這個山村平日是山高皇帝遠,但現在是年關在即,情形就不同了: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派出所的人在十月十八日就來這山村拜訪過一回,他們滿載而歸:抓獲參與賭博的人十五個,每人都要受到懲罰──罰錢。只是罰錢的數目分為三、六、九等。

王勇對兩個人印象最深刻:他們高大、威武,臉黑黑的,腰上別著槍。他們是來抓壞人的。壞人要抓,能抓盡就好。好人也要幫,我不是壞人,我是好人,他們該來幫幫我。王勇不曉得,他們忙得不得了,哪裡顧得上他?
儘管風聲緊,山村的賭博活動照常進行。一天晚上,他看到了一個人──那個落腮鬍子。落腮鬍子是壞人,王勇恨他,同時又怕他;王勇怕他有多深,恨他就有多深。他沒有注意王勇,也許他早把王勇忘了,他不曉得王勇可沒忘記他!落腮鬍子也是來這裡賭錢的。

王勇希望派出所的人從天而降,當場把這個傢伙抓住,最好是罰他幾萬塊錢,痛打他一頓,打他個半死不活!落腮鬍子運氣不錯,剛賭不久就贏了好幾百塊錢。王勇就站在他旁邊,見此情景,暗自罵道,天老爺真是不長眼睛。可是,他越希望落腮鬍子輸,這個傢伙就越是一路贏下來。他真想衝過去,揍扁那張得意洋洋的臉。沒用,自己是小孩,只能眼睜睜看他贏別人的錢。後來他指著王勇,好像記起了什麼,說:「這個伢子不就是──」

一個輸了錢的男人說:「是是是,這個伢子就是──你快出牌!」

落腮鬍子故意慢慢悠悠地說:「著什麼急?好了,你莫一輸兩個錢就像牛一樣紅了眼睛,我出牌就是。」

他打出一張牌,又說:「你催什麼催?你又不是閻王老子。」

王勇走到外面去,他要回去。

就在他快到李忠義家的時候,幾個人影從他眼前一晃而過,他心裡「格登」一下:派出所的人又下來抓賭了。他們匆匆往西邊走。如今賭博成風,你就是走錯了地方也能抓到一大把賭徒。王勇對著他們的背影說:「叔叔,我有情況報告。」那幾個人停住了,其中一個回來問他:「什麼情況?」他看看四周無人,指著東邊,小聲說:「那邊有人賭錢。」這個人回到了那幾個人中間,和他們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他們就朝東邊去了。

十多分鐘之後,躲在陰暗角落裡的王勇就看見好幾個人被押過來了,落腮鬍子也在其中。他「幸災樂禍」:看你還神不神氣?低頭認罪,壞傢伙!你自認倒楣吧,你今夜的好運氣全泡了湯!你做夢也想不到你是被我搞倒楣的吧。

王勇想過要把這樣的好事告訴別人,比如李珊。但一想不行,我「出賣」的不僅僅是那個落腮鬍子,還有其他人,要是他們曉得是我搞的鬼,非撕了我不可!

自從來到這個山村後,這是王勇唯一的開心樂事。他幾乎是親手懲罰了那個壞傢伙,為此高興為此自豪。沒有人曉得是他告的密,神不知,鬼不覺,做得多乾脆、俐落──他獨自一人長久地、偷偷地享受著這種樂趣,只要一想到落腮鬍子的倒楣樣子,他就偷偷地笑。

有事沒事偷著樂,這樣的快樂能夠持續好久,這樣的快樂是至高無上的。

3

時間過得真是快,不久就要過新年了。

黃桂英對王勇說:「快把舊衣服脫下來,換上我給你買的新衣服看看。」

王勇遲疑著。

李忠義向他努努嘴。

王勇脫下舊衣服,穿上新衣服。

黃桂英高興地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人穿上新衣服硬要神氣點,你快去照照鏡子。」

王勇小聲說:「鏡子有什麼好照的。」

她不高興了,說:「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李忠義說:「算了算了,細伢子,不曉得什麼事。」

她說:「明天就過年了,你今天洗個澡,換上新衣服,莫搞髒了。」

穿著新衣服的王勇在路上走來走去。

李珊問他走來走去幹什麼。

他哭喪著臉說:「剛才鳳嬸對我說,我爸爸來了。我還以為是真的,等了好久,也沒看到爸爸的影子。她是騙我的,我都被騙了幾回了。」

李珊說:「你要信鳳嬸,她最喜歡騙人!快過年了,你爸今年怕不得來了。不過,你爸明年肯定會來接你回去的。走吧,我們回家。」

他沒再說話,默默地跟在李珊後面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