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雲南小提琴(五)


文/郭昱沂

老鄧:「中壢這邊一堆眷村很多雲南人,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姓,聽說都是少數民族,有姓母的,公的母的那個母,姓桂的,桂花的桂……呀雷先生你當郵差一定很清楚。」

邦寧:「我到台灣時還小,很多事情都是後來聽大人說,一開始不是在中壢……這邊的情況其實我也搞不清楚。」

老鄧故意諧仿起外省腔調,「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三個人笑了起來,智耕將面前的茶杯端起來飲盡。

智耕:「龍岡這個小地方根本找不到老師,我兒子四月就要考試了,請雷先生無論如何一定要幫這個忙。」

邦寧深深吸了一口,摁熄香菸,菸屁股還剩一截,「怎麼想到要學小提琴?」

智耕:「我兒子學了五年鋼琴,家裡面的西樂器除了鋼琴就是一把小提琴。」

老鄧:「沒代沒誌(台語)他用腳踏車去跟人家換小提琴啦!」


對於鍾智耕來說那是一段挺深刻的回憶,深刻的原因不在於自己獲得一個嚮往已久的樂器,而是他第一次見到妻子如此傷心哭泣。

自從看過一張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海報,小提琴就給予他歐洲、宮廷、交響樂一類的美好聯想,所以當同事介紹他這個機會,他一下課就直奔過去。還記得那是在一家藝品店,當老闆打開琴盒,展示裡面小提琴、琴弓、配件,他興奮到幾乎有些激動起來,不假思索就表示自己要了!

老闆解釋賣家是一位做美術道具的,這把琴以前在電視上拉過,應該沒問題。

智耕滿臉欣喜,拿起弓,用二胡的方式,在小提琴的琴弦上拖動,隨即發出有些刺耳的聲音,他自己跟老闆說:「拉得出聲音就好,回家我再慢慢研究。」

智耕揹著琴盒走過田埂、街道,神情愉悅,嘴裡哼著歌曲,另隻手提著個小禮盒,足足走了兩個鐘頭才回到龍岡。

妻子剛好在門口的矮凳上剝碗豆,抬起頭看見他,不一會兒,表情從漠然轉而為不悅。

春蘭:「你怎麼這樣回來?」

智耕:「什麼?」

春蘭:「腳踏車!」

智耕沒回答,下意識地,舉起手上的一大一小兩個盒子。

春蘭的眼睛突然轉紅,氣得將盆子裡的豌豆打翻,激動大喊:「人家一說有東西你就去!家裡沒有錢耶!你拿什麼去換?女兒吃不到幾天奶粉,你還是人家的爸爸嗎?我從小被送給人家當養女!現在又嫁給你這個唐山仔!」

智耕將琴盒斜靠在牆上,彎下身去撿撒了一地的豌豆。
春蘭啼哭著:「怪我自己啦!錢都藏起來你還可以去換喔!」

智耕將豌豆全部撿好拿去水龍頭下面沖洗,坐在矮凳上的妻子仍然在啜泣、抽噎著。

他打開比較小的紙盒子,裡面展示著一套古典款式鏡子與梳子,他輕聲而溫柔地哄妻子,故意逗她笑:「妳不是說看我漂亮才嫁給我的,別人家先生都比較土。」

春蘭別過身不理智耕,進到屋裡去,用力摔上門。

智耕走了個神,這麼一想,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當時還沒生存嶺呢,現在兒子竟然都要用這把小提琴去考試了。

老鄧:「雷先生你就幫幫忙啦,學生很聽話很乖,從小就看他長大……」

智耕從回憶裡回到現實,趕緊幫忙接話,「他媽媽心疼他每天背個大書包擠公車,學校成績排不到前面。他自己決定要念音樂班,其實我兒子鋼琴彈得還可以,就是太晚決定要考,還差一項副修樂器,我查過,分數及格就好,請老師無論如何幫幫忙。」

邦寧:「我不是專門教琴的,這麼短的時間要教會他一首曲子實在很趕,我擔心……」

老鄧立刻宣布:「好!雷老師就答應了。」智耕順著老鄧的宣布繼續問:「學費該怎麼算?」

事先查過行情的老鄧接話:「一般外面是一小時八百。」

邦寧:「離考試剩下差不多一個月,平常我要上班也不可能,要是週六來……
就四堂課……」

老鄧:「一千二!就這麼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