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雲南小提琴（六）文/郭昱沂 初春天氣，室內的空氣透著些許寒意，春蘭跟大女兒在電話裡討論婚禮準備的事，腿上放著一團織到一半的毛線衣；智耕在藤椅上閉目養神，電視機裡連續劇片尾曲兀自低低響著。 春蘭：「好、好……男方那邊的意思是？……可以、可以……訂婚我們這邊會準備好，看妳台北朋友是要吃結婚還是訂婚……訂婚的話中壢這邊三十桌訂好了啦……妳注意身體，新娘子別太累了……好！再見！」 春蘭掛上電話，望向在椅子上看報紙的智耕：「你有跟里長講好，天主教廣場那裡擺三十桌、十字路口要放木牌？」 智耕：「講好了，妳再一家一家去邀請，都是老鄰居，不要失禮。」 春蘭在帳簿上打勾，然後在旁邊空白處計算，又槓掉了幾項，接著長長嘆了一口氣。 智耕尋聲望向妻子：「怎麼？男方不是說簡單就好。」 春蘭：「面子還是要做給男方啦！我們家也是第一次嫁女兒，你講得簡單！」 智耕將春蘭手上的記帳簿拿過來端詳，上上下下看過，提起筆槓掉了一個事項，另添一個開銷。 春蘭帶著惋惜的口氣繼續說著：「老大最辛苦了，小時候連牛奶都吃不起，還要照顧弟弟妹妹，家裡面也沒讓她念多少書，自己一個人就要到台北工作……」見丈夫不作聲，便湊到他身邊也一起看帳簿：「存嶺國中最後一年還要花錢，畢業旅行、紀念冊，還有鋼琴課喔什麼一堆啦！」 智耕：「鋼琴我已經跟老師說先停了，存嶺的程度還可以，但是要趕快學小提琴。」說畢起身把電視機關掉，拿起一疊報紙，放到餐桌上張開，平整鋪好，旁邊放著毛筆、墨汁、硯台。 智耕大楷一揮，寫下一個「鍾」字，瞧瞧不滿意，繼續又再練習。 春蘭也坐到餐桌旁邊，就著同一個燈光打毛線衣，一邊仍絮絮叨叨跟丈夫聊些瑣事。
他將小提琴放在胸前，姿勢有如在彈吉他，一邊看著書上教的按絃位置，一邊自己摸索著音階，音階按得順了，他就滿意地笑起來。 房間裡斷斷續續傳來父母隔牆講話的聲音，存嶺似乎聽到了什麼關鍵字句，乾脆放下小提琴，悄悄將房門打開、虛掩著，仔細聽清楚。 存嶺躺到床上，雙手撐在腦袋後方，陷入沉思，他想著幾個姊姊，他這最小的弟弟幾乎是姊姊們帶大的，他們家很平凡，生活也平淡，然而他一直都是備受關愛的。父親整天在學校教書，母親白天到電子工廠上班，晚上還要去工廠燒飯。大姊長了他十歲負責燒飯，二姊幫他洗澡，三姊幫忙督促他寫功課。 在他五歲以前，全家是同睡在一張「炕」上，同用一個床墊，只要「臭嶺」半夜尿床全家就倒楣，尤其是冬天，棉被、床墊一天根本曬不乾，到了晚上姊姊們怕冷，都得穿好幾件制服睡覺。 大姊打工賺的第一份薪水，過農曆年給母親買了副金耳環，給父親買了件長袍，給他買了件小長袍，全家很慎重地拍了大合照，存嶺被父親抱在懷中，父子倆都穿著藍色長袍，那張照片是有史以來最體面好看的全家福。 存嶺越想越難過，擤擤鼻涕，他翻起身，又拿起《（少年）篠崎小提琴教本》繼續讀，他告訴自己要學得很快，有一天要賺很多錢給全家享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