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貳獎】小鎮道士(十五)


文/周維剛

壓了幾下沐浴乳,余子承的身體做著機械式的動作,他似乎仍正試圖慢慢從那模糊不清的回憶裡頭掙扎而出。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有些後悔讓那樣的事情發生,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面對謝亭芳,以及嚴竹雅。好像現在才想起自己還有這麼一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就連跟她之間也還沒發展到如此的關係。想到這更加後悔,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毫無頭緒。在沉思的這段時間身上早搓出了層厚厚的泡沫,他打開水龍頭,卻沒有水流出。

余子承身上只裹著泡沫來到廚房,廚房這頭的水龍頭也完全沒有水會流出的跡象。他走回飯廳,正思考著該如何是好。

大門那頭傳來一陣開鎖的聲音,很快地門便打了開來。余子承只得驚慌失措地從一旁拿來一個盤子將自己的重要部位給遮住。

「哎唷!夭壽喔!你是在做什麼啊?」陳金梅看見他如此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洗到一半沒水了啦。」余子承緊縮起身子。

「電視新聞整天在那邊報要停水了,你難道都沒聽見嗎?」陳金梅將帶回來的食物放到餐桌上,連正眼都不瞧一下余子承。

「妳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說到這個就有氣!原本我存了一桶的水。欸!那水桶很大一個耶!結果喔,全給一個喝醉酒的人給整桶翻倒了。沒有水連生意都不用做了!真是給你祖媽氣死!」陳金梅順手往余子承的臀部上大力地拍了一下。「趕快去擦一下,好吃飯了啦!」

余子承最後只得索性用乾毛巾將身上的泡沫擦去,便套上衣服走至飯廳吃飯。

電視新聞播放著他們居住的地區開始限時限水的消息,且是幾年來最為嚴重的旱災。鏡頭上帶到些農夫侃侃而談,說要是繼續這樣下去農作物也將沒有辦法再種植,會造成歉收,那張經年累月在大太陽下工作而顯得黝黑的臉,似乎就快哭了出來。

「時機歹歹,要是這樣下去不只稻沒辦法種,生意也沒辦法做。真是要人過不去。唉,沒水就沒財。」陳金梅一邊吃著飯一邊惋嘆著。「欸,我問你,你最近是不是又在弄那些有的沒有的?」

「沒有啊。」余子承只扒著飯。

「還敢說沒有,不然鎮上的人怎麼都在說你把別人家的孩子嚇到放青屎?」陳金梅放下碗筷,一派嚴肅地說:「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一點喔!」

「沒有啦,就只是玩一玩而已。」

「最好是這樣,還敢嘴硬。我跟你說,別整天在那邊用那些有的沒有的、假鬼假怪。我看你書都沒在唸,以後是想要喝西北風喔?現在是有你老母弄飯給你吃,哪一天我倒了我看你要吃什麼。喂,我在說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好啦,好啦。」

「還有喔,我跟你說,馬六哥那邊你也少去碰。他說什麼你給他報明牌,就快要發財了。最好是你會幫人家看明牌啦!到時候弄不好,晦氣的事情一大堆。你嘴巴給我小心一點。」鎮上什麼事情都藏不住,陳金梅早聽說了余子承私下替人辦了事的事情。

「我吃飽了。」余子承被說得愈發心虛,他兩口兼一口地扒光飯後,便起身從餐桌旁逃去。

「欸,你老母說的話要聽進去,別每都當作耳邊風!生雞蛋的沒有,放雞屎的一大堆。別跟你老爸同款啦!」

「好啦,我知啦。」余子承不耐煩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他人早就一溜煙地回到了房間裡頭。

這一夜余子承輾轉難眠,他一雙眼睜得大大的。下午在謝亭芳房間內發生的事情一直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他還能感覺到肌膚上仍留有那時的觸感以及謝亭芳的體溫,但卻也是一陣陣的疙瘩,一種無法洗淨擺脫的東西,就這麼黏在他的身上甩也甩不去。

不知腦中的小劇場重複上演了多少遍,余子承的意識才開始慢慢模糊起來。肉身的所有觸覺已經離他遠去,他所看見的不知道是夢還是進入他微微張著的眼睛的光景。朦朧之間遠方像是傳來一陣中國樂器的吹奏,他無法分辨出是喜或喪,只覺得還挺為熱鬧的且愈發大聲起來。

煙霧瀰漫的神明廳內,一位身著道士袍的中年男子正在唸著些咒語,手中搖晃著帝鐘替人辦事。余子承回到年幼的軀體之中,半掩在牆後看著這般情景。那身著道士袍的熟悉身影他知道是他的父親,但不管他怎麼想辦法卻始終看不清楚那張面孔。就和他記憶中的一樣,是混合著熟悉與陌生的形體,那件道袍裡頭的不是可以觸碰到的血肉之軀,似乎只要一撲抱上前就會在懷中化為一陣煙消逝。

陣陣叮噹聲響也是他以往早聽習慣的,眼前父親口中所唸,猶記得是瀕臨失傳的漢語,交織成一首叫做童年的曲調,把余子承帶往潮溼溫暖的古老回憶當中。他沉浸在這股幼時光景重現的夢幻當中,心中莫名感動起來,那父親形象的身影緩緩轉向他,嘴角上似乎掛著一絲微笑,像是在呼喚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