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好走(二十八)


文/王虎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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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李忠義家裡,王勇放下書包,挎著一隻籃子正準備往外面走。

黃桂英問他:「你去做什麼?」

王勇回答:「李成龍他們喊我去撿菌。」

「不行,山裡蛇多,再講,去年我們這裡有人吃了撿來的菌中了毒。你去對門山腳下扯草吧。」

王勇很不樂意,拎起籃子,低著頭,走出門,朝對面的山腳下走去。

對面的山腳下,扯了一陣草的王勇直起腰來,望了望西邊的山。西邊的山高與天齊。在如此巨大的山面前,他就像一隻螞蟻一樣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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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力老師到李忠義家搞了一次家訪,他當著李忠義夫婦的面誇王勇很聽話,幾乎不要老師操什麼心。他還說,你們講他以前在老家讀書不認真,不是真的吧。李忠義說,怎麼不是真的?李老師說,那真的是脫胎換骨,換了一個人,那肯定你是你們管教有方。李忠義夫婦只是笑,不說話。

李老師走了。王勇很高興,聽到表揚的話總是要比聽到批評斥責的話好得多。

黃桂英對王勇說:「天氣暖和了,你的凍瘡也快好了。要勤洗面洗手,乾淨一點。」

他點點頭,看看自己的雙手,笑了。

第九章  最好的人為什麼要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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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啟明去年下半年就在李忠義家下面不遠處開了一個小小的修理店,他早晨從自己家裡來,中飯在李春生家裡吃,回去吃夜飯──他的家離這裡有好幾里路。

山太大了,只要男歡女愛,隨便找個地方就能親熱。鄧小文和黃啟明打得火熱,情感一天比一天加深。

約會之外的其他時間,鄧小文過著平平淡淡的主婦生活。伺候丈夫,照看孩子,掃地、洗衣、做飯,管家,發展家庭副業。日子一天天過去,生活總要發生一些變化。村裡通簡易公路了,買黑白電視機的人家猛增到了十幾戶,有人去廣東打工了,不久就有錢寄回來。

生活發生了一些變化。日子平平穩穩地過著。

丈夫一有事埋在心裡就不舒服,一不舒服他就表現在臉上。她看到他悶悶不樂地回家,就問他是不是手氣不好,輸了。他說不是。那為什麼不歡喜?心裡有點不好過。李春生果然多長了個心眼,知夫莫若妻,丈夫撒謊沒有瞞過妻子的眼睛,她心裡一沉,莫非……別慌,他頂多是懷疑……我慢慢來,旁敲側擊,套出他內心的想法,看他到底掌握了多少?明擺著有人在他面前說我們的壞話。我要多長幾個心眼。

黃啟明進來了,鄧小文問他:「生意不好吧?」

黃啟明說:「是不好。」

躲在廁所裡的李春生就只聽到這兩句。她知道丈夫躲在廁所裡,他那點本事,她還不知道嗎?耐心等待,也許他們……什麼也沒發生。

丈夫的每一個細微變化,她這個做妻子的都瞭若指掌。她已從恐懼中(丈夫曉得了就不得了!)解脫出來,投入到同丈夫暗地裡的鬥智中來。這場鬥智的遊戲從一開始雙方就力量懸殊。他,只有一個人,別人最多給他提個醒,要為他出謀劃策純粹是多管閒事,誰也不願多管閒事,誰也不願被倒打一耙。女人就不同,她本來就比男人高出一籌,加上一個很優秀的幫手,兩人合謀,幾乎可以把他玩於股掌之上。丈夫的行動註定是要失敗的。她心裡冷笑:你以為我不曉得你躲在廁所裡嗎?我們只是裝作不曉得!快出來,廁所裡的味道不好,臭烘烘的,待久了,只怕你身上會發出臭氣來!

一計不成,李春生又生一計。

吃中飯的時候,李春生在飯桌上說:「小文,我下午去山上,沒有十天半月不會回來,家裡你多吃累。」

她說:「春生,別太累了,我們已經不愁吃不愁用了。你多歇幾天,炭多燒一窯少燒一窯無所謂,過幾天再去山上也不遲。」

「錢越多越好。」

黃啟明一言不發,只埋頭吃自己的飯。

兩個小孩不知大人事,吃過中飯去讀書。

黃啟明去了修理鋪。不久,李春生走出家門。鄧小文做完家務後休息了一會,想看看電視或是睡一覺。不行,她覺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對頭。丈夫是一副真要上山的樣子,樣子越真越不可信。半路上殺回來,莫非他有這麼一手?我得提高警惕。她關上大門,也出去了。

不久,一個男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打開了李春生家的大門,他隨即關上大門,消失在李春生家裡。

大約五分鐘之後,鄧小文回家了。

很久很久之後,兩個小孩也回家了。

黃啟明沒來。

吃夜飯了。

兩個小孩到那邊做作業去了。

她洗了澡。在平時,這時候她該看電視了。可是今天,她偏不看電視,只穩穩地坐在最靠近穀倉的房裡。穀倉裡有一隻大老鼠。她心裡冷笑:看誰熬得過誰?

黃啟明沒露面。

她要上廁所。這次便宜了你,下回再這樣躲著,非餓死你不可!我坐在這裡,看你怎麼好意思從穀倉裡出來。你不是老鼠,躲在穀倉裡幹什麼呀!

一個男人趁她上廁所的時機會從穀倉裡走出來,溜了出去。

幾分鐘之後,一個男人大喊:「小文,小文,我回來了。」

剛從廁所出來的鄧小文故作驚訝地說:「春生,你怎麼回來了?要回來也該早點回來。」

「快莫講了,我還沒吃夜飯,肚子都餓癟了。快去做飯吧。」

「就去。」她心裡喜滋滋的,作為勝利者,她有權嘲笑失敗者:想殺回馬槍,大方向都沒找准,你這回馬槍朝哪殺?真蠢得可以!餓死你才好,你這是自作自受!

她把飯菜端上桌,李春生扶起筷子就吃。狼吞虎嚥,風捲殘雲。她走到另一個房間,輕輕地笑了。她想起了黃啟明,他才是男人,聰明、有本事。只有幾斤死力,沒頭沒腦,哪是什麼男人?丈夫如此無能、如此無用!她更瞧不起自己的丈夫了。山這麼大,樹又多,草又密,你就是曉得我們在山上你也找不到!針掉到大海裡能撈上來嗎?

李春生以後又捉了兩次奸,但都徒勞無功。他不能完全相信妻子清白無辜。但手裡沒證據,他無可奈何。他心裡想,就算妻子鄧小文和黃啟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姦情,他們經常在一起,難保他們今後沒有。要黃啟明別到這裡搭中飯了,這辦法行不通。他在這裡搭中飯,是李春生自己點了頭的。現在要他別搭了,豈不是出爾反爾?
就在李春生苦心捉姦的時候,鄧小文和黃啟明照樣每星期在山上幽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