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好走（三十一）

文/王虎森

7

派出所進村來了。

人們說，李春生力大如牛的一個漢子，沒得什麼病就死了？

派出所的人也覺得事情頗為蹊蹺。

黃啟明被列為重大嫌疑對象，他被帶到派出所審查。

黃啟明什麼也不說，用當地的話來說就是，撬口不開。派出所分班輪流向他「轟炸」，這樣的「轟炸」持續了一天一夜。黃啟明招架不住，承認自己和鄧小文合夥殺死了李春生。

「你為什麼殺李春生？」民警問黃啟明。

「他把我搞得臭名遠揚，打得我頭破血流，丟盡了臉面。」黃啟明半點不激動，半點不害怕，他的話語是慢條斯理的，彷彿一切他都已胸有成竹，彷彿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要報復他，搞死他。我把安眠藥碾成粉末，我要鄧小文將藥拌和在藥酒內，然後用電擊裝置殺死他！」

派出所又拘捕了鄧小文。

鄧小文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她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但她和黃啟明同樣不恐慌，同樣對死亡無動於衷。知道自己將和黃啟明一起死，她死而無憾。在派出所，她的話語是從容不迫的：

「昨天下午兩點鐘，黃啟明在村頭山上把安眠藥粉交給我。回家之後，我趁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把安眠藥倒進藥酒中。夜裡六點多鐘，我們吃夜飯。我好言好語勸丈夫多喝酒，我也好心哄勸伢、妹子各喝了一小杯藥酒。十點多鐘，我到村頭山上告訴黃啟明，李春生睡得同死豬一樣了。半夜兩點多鐘，黃啟明把電擊裝置帶來。我和黃啟明一起把李春生殺死了。我還怕他沒死，又要黃啟明用電打了一會。李春生真的死了。我們把屍體抬到床下，後來造了假現場。四點多鐘，黃啟明走了。不久，我就大哭。後來的事，你們都曉得。」

她不動聲色地說著精心策劃的謀殺過程，民警聽後毛骨悚然。

8

王勇並沒有看到李春生的屍體。等他從李忠義家到李春生家的時候，屍體已經被放進了棺材。他好想看一看屍體，同時又好害怕看到屍體。

王勇小小的心想著和自己的年齡不相稱的事情。在他心裡，黃啟明是這裡唯一的好人，可是現在，他成了一個殺人犯。好像一切都是錯的。黃啟明錯了，鄧小文錯了，李春生也錯了。這個地方好像也錯了，好高好高的山好像也錯了。大家都錯了，一個錯加上一個錯，一直錯下去，然後就有人想殺人，而且真的把人殺死了。

王勇想，自己遠離父母、遠離家鄉，當然不幸，但李春生和鄧小文的兩個孩子，他們已經沒有了爸爸，聽大人講，他們很可能還會沒有媽媽，他們比自己更不幸。這樣想的時候，他既產生了一點對那兩個孩子的同情，也產生了一點奇怪的心情──有人比自己更不幸，好像這也是什麼好事似的。

黃啟明那樣的好人，不應該去殺人呀。為什麼要去殺人呢？你們不能偷偷地跑走嗎？你們是大人，你們偷偷地跑走應該很容易呀。王勇想不通，想不通他就不再去想，而去想自己的老家，自己的父母。爸爸，你講過要來的，你什麼時候才能來呢？

第十章  協議

1

王勇回到李忠義家裡，說：「今天我同李芳耍，她總講自己肚子痛。開始我們還以為她是騙我們的，後來曉得不是的，她還真的哭了。」

黃桂英說：「不是你打了她吧。」

「我打她做什麼？她又沒惹我。」

李忠義說：「你沒打她，其他人打她嗎？」

「也沒打她。」

黃桂英說：「沒人打她，她怎麼會無緣無故肚子痛呢？」

李忠義說：「可能是肚子裡有蛔蟲。你沒打她就好。」

2

陳丹丹總是聽九歲的女兒李芳說下面痛，開始她不相信，也沒放在心上。但女兒說的次數多了，她也就不敢大意了，於是她對丈夫李自力說，女兒只怕出了點問題。丈夫說不可能。他們就去問女兒是怎麼回事，女兒只說下面痛，但不曉得為什麼痛。

陳丹丹說：「孩子無詐，還是帶她去鎮上的衛生院檢查一下。」

李自力同意了，說，我要幫人起屋抽不開身，你就帶她去看吧。

到鎮上衛生院一看，把陳丹丹嚇死了！

醫生說李芳處女膜破裂，而且是陳舊性破裂。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萬個不可能！

但醫生說，這樣的事情他們也不敢輕易下結論，好幾個人研究才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回到家裡，陳丹丹把女兒帶到內房裡，嚴厲地問是誰動了她下面。女兒曉得事情不好了，一邊哭一邊說是「民阿公」做的。民阿公叫李民強，三十多歲，單身，從輩分上說，陳丹丹還要喊他「叔」。從女兒的嘴中，她才曉得是李民強給糖果女兒吃，把女兒騙到他屋裡，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女兒是不曉得下面是什麼東西，她幾乎什麼都不曉得。這個李民強，我要把你殺了，剮你的皮，抽你的筋！

李自力聽到這件事，先是震驚和不相信，然後是大罵李民強畜牲，豬狗不如！最後操起一把菜刀，要去把李民強殺了。

陳丹丹攔住了他，說，殺他的心我也有，但是，你不能就這樣去。你這樣一去，鬧得大家都曉得了這回事，我們在地方上怎麼做人，今後女兒在地方上怎麼做人。李民強還有個哥哥李民富，雖然他們兩兄弟關係一般，但別人去殺他弟弟，他肯定是要來幫忙的。就是他不來幫忙，你也未必殺得了李民強那個畜牲。就是你殺得了這個畜牲，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只會反過來把自己害了。你殺了人，你不是要去坐牢嗎？那不是成了女兒被他害了，爺老子又被他害了嗎？

幾句話講得李自力停住了腳步，他拿刀的手顫抖著，說：「那就算了嗎？」

「怎麼能算了？只是不能霸蠻來，要想好了再去做。」

這兩夫妻就在家裡商量。第一個辦法是去派出所報案，讓派出所把李民強抓走，然後由法院判他的刑。但這個辦法不是蠻好，一來驚動派出所和法院，事情肯定要鬧大，曉得的人肯定蠻多，這樣的醜事，還是曉得的人越少越好；二來只是懲罰了李民強，自己女兒受到的傷害還是沒辦法彌補，自己名譽受到的損失也沒辦法彌補。第二個辦法是私了，由村上出面，喊幾個人攏來，把這件事解決。這樣的話，李民強受到的懲罰就要輕些，但女兒和自己一家受到的傷害和損失就可以得到彌補──這也不是什麼好辦法，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好像只能採用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