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飛 ( 三 )文／雙雪濤 可見到蕭朗之後，我不像之前那麼擅於自娛自樂。我會想起我的名字：默。天底下只有我和蕭朗知道我有個名字，我時常撫摸自己的右臂，雖然我不認識字，我相信這個默字即使有幾處筆誤，一個識字的人還是會把它認出來的。可是井底下只有我一個人，有時候還有一隻大蟲子，我們都不識字，它不但不識字，還無法說話，無法稱呼我，弄的我十分沮喪。我曾經想出一個辦法，就是給大蟲起一個名字，我可以稱呼他，我想了好多名字，到頭來覺得都無法與蕭朗給我起的名字相比，他張口就給我起了一個好名字，我想了好多天，想出來諸如：六腳、黑皮、饞鼠、胖子等蹩腳的名字，最後決定還是叫它大蟲。 總體來說，我的日子還說的過去，大蟲時常來陪我，我把雪梨拋向空中，大蟲後腿蹬出像射出的弩一樣擊中空中的雪梨，放在我腳邊，我一直好奇大蟲到底能不能飛，有時候我把雪梨向上扔起，使足全身的力氣，雪梨向上飛去，變成了一個小點，大蟲和我一樣，仰望著升空的雪梨，我催它：「大蟲，叼來給我。」
大蟲分明聽見了。它氣定神閑的等到雪梨落下來，張嘴接住，放在我腳邊，我通常會失望的餓上它一頓。 除了有大蟲陪我，每夜我能聽見大斷谷裏的歌聲，聽的久了就能聽出一些分別，有的時候像是一個物體發出的聲音，清晰高亢，有的時候像是合聲，震耳欲聾，有的時候是此起彼伏的互相附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綿延不絕。聽的久了，我發現我的喉嚨也能發出類似於斷谷歌聲的聲音，我便反覆練習，反正有的是時間，唱的漸漸和斷谷歌聲相似，只不過我聽見的歌聲穿過了厚厚的石壁，不知道如果身在谷中聽見的歌聲是不是大不相同。 想到身在谷中，身上不自覺的一涼，在雪國人眼裏，那可是煉獄之門。 不過後來有了些奇怪的事，牆壁裏傳來的聲音除了歌聲之外，傳來了零星的鑿掘之聲，只不過鑿掘之聲來自於東側，不是靠近斷谷的一側。我開始懷疑是自己在井下久了，幻覺找上我，幻想有人穿過石壁來救自己出去，是翅鬼典型的幻想症，很多翅鬼發瘋都是從這個念頭開始的。後來我認定不是幻覺，因為我堵上耳朵便聽不見，而且這鑿掘之聲是時斷時續的，並向我靠近，幻覺不會這麼有道理。我把懷疑指向了大蟲，我問它是不是它的同夥，和它一般大的蟲子在牆裏搞什麼鬼，原來你這個黑皮六角腳的醜東西是個奸細。大蟲用無辜的大眼看著我，自己躲到井的一角生悶氣，我扔給它幾個漂亮的雪梨它也無動於衷，除了把雪梨吃了個乾淨，沒有絲毫原諒我的意思。大蟲一向老實，再者如果是蟲子想爬進我的井中，只需要沿著溪水就可以，所以在牆中向我爬來的一定是一個大傢伙。我嚴陣以待，自從認識了大蟲之後，我相信在大斷谷周圍出現多麼可怕的生靈都不奇怪，我也相信不是每個生靈都能像大蟲這樣成為我的朋友，我從溪水中拾撿了幾塊趁手的石頭放在手邊，大蟲顯得更加煩躁，不時的跳來跳去，用身體撞向發出響聲的牆壁發出響聲，似乎想對來者施以警告。鑿掘聲越來越近，終於一天好像就鑿在我的耳朵裏一樣，我把石頭抓緊，對大蟲說：「我說上，你就咬斷它的喉嚨。」 大蟲在地上擺出一個起跑的姿勢，我想，搏命的時候，我能看見你的翅膀嗎？這時候，牆上的石頭和土開始掉下來，當年造井時候用的粘土和硬泥也掉下來，不一會露出一個洞，一個腦袋從洞中伸出來，大蟲不等我的命令，向頭顱撲去，就想撲向雪梨一樣，那個頭顱靈巧的一躲，洞中伸出一隻手把大蟲打的仰面飛出，然後整個人鑽出來，我看見掛滿了小石塊和泥土的一雙碩大的翅膀，大蟲又跳起來朝來者撲去，我喊：「別去，我認識這個東西。」 大蟲在半空中一個急轉彎撞在牆上，蕭朗一邊打落身上的泥土一邊說：「你說誰是東西呢，默？」 在狹小的井下，我和蕭朗相向而立，鼻子幾乎就要貼上，蕭朗說：「別問問題，先把雪梨放進洞裏，這樣能寬敞點，你的小朋友是暈了還是死了？」 大蟲應聲而起，落地一個踉蹌，只好靠在井壁上喘氣，眼睛盯著蕭朗。把梨放進洞裏之後，身體頓時舒展了，蕭朗遞給我一把鋼金干，他自己手上還有一把，說：「看我怎麼挖。」 他在北側的井壁上上下畫了兩個大圈，在西側的井壁上畫了一個小圈。他用鋼金干沿著北側上面那個圈的邊緣插了一遍，找準一個最深的孔把鋼金干再次用力插進去，使勁撬起，圈中便掉下一大塊土，之後就集中在圈中猛挖，不多久就掏出了一個可容一人的小洞。然後他把鋼金干遞給我，我學著他的樣子在北壁和西壁上掏出一大一小兩個洞，蕭朗把掘下的土一點點的沖入溪水中，眼見井下一點點的暗了下來，終於黑了，蕭朗說：「咱倆就睡在北壁這兩個洞裏吧，你的小朋友叫什麼？」 我說：「大蟲。」 蕭朗說：「你起名字的本領真不怎麼樣，大蟲你就睡在小洞裏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