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雲南小提琴（十五）文/郭昱沂 一連幾天春雨，空中小花園有些積水，地面一片濕漉漉，但絲毫不減損師徒兩人打拳的興致。存嶺打太極的動作依然不熟練，全身的律動卻很自在，不再顯得侷促不安，他隨著邦寧的動作，呼吸均勻，心思專一。 兩人練著太極招式，看起來就像寺廟裡大小兩個僧侶，將塵世俗務都拋得遠遠的，只管眼下的「野馬分鬃」、「白鶴亮翅」、「摟膝拗步」、「手揮琵琶」，周圍的一切因而顯得特別平靜。 見存嶺面色紅潤，額際有些汗珠，邦寧才提議進到屋裡，要存嶺擦去汗水免得感冒。
邦寧點點頭：「你有鋼琴基礎，識譜、找音階很快。重點是你一定有天天練，聽得出來，騙不了人。」 存嶺：「還沒學小提琴之前我爸有拿書給我看，我自己摸索幾次，有些地方就懂了。」 邦寧：「在家練琴之前打太極嗎？」 存嶺：「打！真的會比較專心，心情不煩躁，暖身以後手指也比較聽話。」 邦寧：「好，那今天我開始介紹抖音，注意看。」邦寧將左手指頭按在琴弦上：「第一，要把最靠近指尖的第一個關節練鬆；第二，手掌或者手臂做出抖動的動作，我自己是比較習慣用手臂，像這樣……」邦寧重複示範抖音技巧。 存嶺的眼睛像是無論如何也要全部吞下邦寧的教學內容，兩隻手不自覺地跟著也指劃起來。 邦寧：「抖音有大小快慢的差別，最重要就是在於關節要放鬆，跟我上次說的道理相通，要放鬆！之前你的弓跟琴弦是兩個對手，今天換成左手的指頭，你去感覺每一根指頭按在琴弦上的力道，你的手臂要如何帶動你的指頭。指頭關節放鬆了，抖音才會漂亮。」 存嶺模仿邦寧的抖音動作，左手指頭按在弦上，右手的弓去拖動，但是並沒有成功拉出抖音。 邦寧先拉出一段音樂，再將抖音放入其中，這跟剛剛只是單純地示範抖音給予存嶺的感受完全不同，聽起來就像是音樂發生了情緒，嗚咽起來。 存嶺一而再、再而三練習……終於，一串漂亮的抖音從存嶺的弓下流洩出來！ 沒見過樂譜上面有特別註記起來，存嶺好奇地問：「老師，什麼時候要用到抖音？」 邦寧：「其實看個性，還有每個人對於樂曲的詮釋。」 存嶺：「詮釋？」 邦寧：「對，你記住一件事，所有的技巧都不是最難的，只要肯下功夫去練，一定做得到；但是詮釋一首樂曲非常難，有時候需要天分，有時候得靠人生，當你經歷過一些事情，就會幫助你詮釋音樂作品。」 存嶺體會著老師的話：「這也是你叔叔教的？」 邦寧搖頭：「我還學不到這裡，就離開雲南了。」 存嶺：「你一定經歷了一些事情。」 邦寧：「當然。如果沒有離開，也許今天我會繼續走音樂的路，不過人生總是沒有也許。」 存嶺：「看到其他同學拚命準備聯考，我就會勸我自己不要慌張，我選擇考音樂班，我一定會考上的，以後也一定會繼續念音樂。」 看到存嶺臉上出現勉勵自己的堅定表情，邦寧微笑起來，他不想打斷這個孩子的理想，即使人生經驗告訴他「世事難以逆料」，但此刻存嶺是幸福的，正如當初他在雲南學小提琴時曾懷抱過的夢想。 一時半刻間邦寧恍惚覺得存嶺是當年的自己，繞了千萬里路，跑到台灣這個小鎮……，在潛意識中或許不希望存嶺步他的後塵，因而錯過了音樂，所以他教學時總是特別認真，特別用心。邦寧清了清喉嚨，繼續上課：「每一條曲子的段落結構，起承轉合，你都要去體會，去感受，然後決定怎麼詮釋。……希望我不要又講得太深了。」 存嶺：「我想……」他繼續小聲地說道：「我懂。」 邦寧：「其實四堂課不可能練到抖音，但你非常努力，所以我就超趕進度一下，不過不用給自己壓力，短時間不可能也沒有必要把抖音練到多麼好。」 邦寧將一本樂譜放在譜架上，翻到其中一頁：「第二堂課，我幫你挑了首自選曲，時間這麼短，也不可能拉很複雜的曲子，考試的時候少出錯就是多加分。」 邦寧先重頭到尾將這首自選曲示範演奏一次。 邦寧：「聽過嗎？」 存嶺：「沒有。」 邦寧：「《金婚式》，這曲子是法國人馬里寫的。我學的時候也沒有去管金婚式是什麼，後來才知道是結婚五十周年的意思。」 存嶺：「所以要先知道樂曲名稱？」 邦寧：「不見得，畢竟結婚五十年離你太遠了。」師徒兩人都笑了起來。 邦寧：「這是首簡單的樂曲，技巧也不複雜，不過還是有可以詮釋的空間。來吧！我們開始奮鬥第二堂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