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好走(三十六)


文/王虎森

5

撈刀河裡泊著兩條船。

河兩岸全都是人,擠得水泄不通,大橋上也是堵滿了人,根本不可能從橋上面通過。河裡沒什麼動靜。沒船看,人們就看熱鬧,就看人。人們你擠我,我擠你,看誰會擠,會鑽。尤其是小孩子,一個個都成了滑溜溜的泥鰍。
李忠義、李珊、王勇,還有李成龍,他們站在西岸。

打銃的聲音,放鞭炮的聲音,小商小販叫賣的聲音,嘈雜的人聲,一起匯成了熱鬧的聲浪。

王勇說:「真是熱鬧,把人都擠得死。」

李珊說:「我們這裡,除了過年,就數端陽最熱鬧了。」

「怎麼還不劃?」王勇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李忠義拿出一塊錢,要李珊去買冰棒。

李珊往人堆裡擠去,好一會之後,她才提著一隻塑膠袋子回來,袋子裡放著四隻冰棒。

他們四人各咬一隻冰棒。

李珊說:「快看,人到船裡了,大田村還真的清一色是女子。」

李成龍說:「都講今年的划船有味,我看沒味,男人劃贏了也不是什麼本事,劃輸了面子失盡。男的跟女子劃,不劃都曉得輸贏。」

李珊說:「你以為男的肯定贏?」

「那當然囉。」

李珊不服氣地說:「那可不一定。」

有節奏的鑼鼓聲敲起來了。河裡兩條船劃動了。

王勇大叫:「船朝上面劃去了!」

李成龍用大人的口吻說:「徒弟伢子,你真是少見多怪。」好像他飄過洋見過海,是個見多識廣的大人物似的。
王勇鑽進人群,又鑽出人群,跑到人較少的上邊去了,他一路追趕著船。

李忠義在後面急了,對李成龍說:「你快跟著勇伢子去。」

李成龍也趕緊鑽進人群。

王勇停住了,因為河裡的船也停了。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冰棒,冰棒不曉得什麼時候掉了,只見小棍子上一滴一滴的水往地上滴。

李成龍跑到他身邊。

陽光燦爛,李成龍滿頭大汗。有什麼東西流進了王勇的嘴裡,他用舌頭舔了舔,味道很好,甜甜的鹹,鹹鹹的甜。

王勇說:「有味,有味,女的劃贏了男的。」

李成龍說:「有什麼味!河邊村的男人吃了死,劃女的都沒劃贏!不過,還要劃兩回,河邊村的男人後兩局肯定能劃贏!」

鼓聲又響起來了,船又劃動了,河兩岸的人大聲喊叫著「加油」。

王勇又跟著船跑。李成龍跟著他跑。

他們跑到了李忠義和李珊的面前。

李成龍說:「這一局還差不多,男的劃贏了。」

李珊說:「第三局最好看。」

李成龍說:「只要男的不打瞌睡,保證劃贏。」

李珊說:「不一定。」

李忠義說:「還真的不一定,剛才都是選了好邊的贏了。搶上水,選水急的一邊肯定吃大虧。」

李珊說:「爸,你看,兩條船又交換了地方,看來大田村的女子又選了好邊。」

河裡兩條船在鼓聲中又劃動了。兩條船並駕齊驅,劈波斬浪。

王勇又準備跟著船跑,李成龍一把捉住他。

李忠義說:「勇伢子,莫亂跑,跟我們站在一起看。」

船越來越遠,岸上「加油」的聲音越來越大。

女的劃在前面,男的在後面拚命劃。慢慢地,慢慢地,男的船在慢慢地趕上女的那條船。眼看就要趕上了,但這時已到終點了,還是女的贏了,男的就差那麼一點點!但差那麼一點點就是輸!

李珊說:「嘿,女的又劃贏了!今天我嗓子都喊啞了,值!」

李成龍說:「你也太高興了,好像是你劃贏了一樣。河邊村的男人真是失盡了面子,我去劃也不會劃成這個樣子,害得我嗓子也喊啞了。徒弟伢子,你的嗓子喊啞了嗎?」

王勇說:「啞了,不過好耍,太好耍了。我聽人講,明年還要劃呢。明年我們還來看吧?」

看熱鬧的人罵娘的居多,因為絕大多數人是這個鄉的,他們有著深厚的、有時候未必講理的「愛鄉熱情」──這跟愛國熱情很有幾分相似。

李忠義好像想起了什麼,他說:「走,划船也看了,我們要回去了。」

路上,李忠義和李成龍都不願意再講划船的事,好像河邊村的男人劃輸了就是他們自己劃輸了一樣,他們的熱情一下子降到了冰點。李珊卻總是提起划船的事,她邊講邊笑,好像大田村半邊天龍舟隊的勝利也有她一份似的。
「總有什麼好講的!」李成龍不耐煩地說,「她們贏了是外鄉贏了,我們有什麼好高興的!」

李珊說:「不跟你一般見識。」

對於王勇來說,不管誰輸誰贏,他都高興。那是他最快樂的一天,甚至可以這樣說,這一年端午划船,他是最大的贏家。就在他追著船跑的時候,他真正理解了自由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