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雲南小提琴(十七)


文/郭昱沂

邦寧小心翼翼地打開琴盒,取出琴弓,然後給琴弦裝上弱音器,采菊屏息以待,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靜靜等待著一場祕密音樂會。邦寧拉起剛學會的《金婚式》,采菊隨著輕快的旋律,腦袋與上身左右擺動起來,隨著旋律的變化,采菊停止了擺動,只微微的搖著頭。

采菊警覺道:「好像有人過來了。」

邦寧連忙收起弓,要放回琴盒,采菊將邦寧手上的小提琴接過來:「讓我收,我收、我收。」

邦寧注意著門邊動靜,回過身見采菊低頭收拾著琴盒,側過臉去,身子有些一縮一縮的,他感到很詫異,問她:「怎麼啦?哭了……」

采菊:「聽這曲子,我有點難過。」
 
在夜晚來臨的時分,這一個回憶的片段令邦寧措手不及,他幾乎是刻意地要埋藏,不讓自己去觸碰,即使這麼多年來回憶早已經沖淡,他仍然不能防止那位感覺《金婚式》很悲傷的少女闖入……他想今晚是無法再做其他的事情了。

邦寧重新打開了那個古雅又精緻的琴盒,閉上眼睛,演奏起來;用他至今的所能夠擁有的人生感受,去詮釋。


第八樂章  插曲之後

 一個斷斷續續、走走停停又錯誤百出的《金婚式》響徹整個房間。
 書桌上胡亂堆著書包、文具、筆記本、教科書,一碗飯上面擱著筷子,一個盤子裡盛著幾個菜色,存嶺太興奮了,不肯到餐桌上「浪費」時間,也不肯專心吃飯,他要趁記憶還最新鮮的時候,趕緊把整首曲子練起來,扒幾口又開始拉琴。
 
畢竟正式學習小提琴才兩週,這首曲子更是才剛學到,出錯在所難免,只不過存嶺求好心切,只要卡住或者錯在同一個地方,他就懊惱地拿弓背敲自己的頭。
 
唯一他能夠做的,就是練習再練習,錯了就重來,偶爾停下來回想一下雷老師教授的內容,然後在筆記本上用自己才看得懂得的符號,記下來提醒自己。
 
在飯廳裡的鍾氏夫婦這頓飯也吃得不省心,裡面在拉什麼,外面就跟著在聽什麼。
 
春蘭:「聽到嗎?兒子有進步。」
 
智耕:「連妳都聽出來了,當然有進步。」
   
春蘭:「什麼我而已,鄰居都聽出來了,我去送喜帖,順便跟人家說對不起,存嶺要考音樂班每天都在練習,會練到很晚,大家都說沒關係,存嶺拉得比較好聽了。」
 
智耕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從房裡傳來的小提琴聲音:「有點旋律了,當然比較好聽。」
   
春蘭:「有上最後一個志願就好,不然同學都在準備聯考,只有他要考音樂班,萬一考不上你說……」
 
智耕:「鍾智耕的兒子沒問題!」
 
春蘭還想開口說話,智耕比個手勢阻止,示意自己想專心聽存嶺拉琴。
 
拖了一個多小時,夫妻兩人才把晚餐吃完。春蘭將餐桌收拾乾淨,也不敢打擾存嶺,一直到存嶺拉得滿身汗到浴室洗澡,她才敢進房收碗盤。 
 
近一個月來,鍾家電視幾乎沒開過,他們見兒子努力練琴,於是說好都不再提考試的事,而且完全順著他練琴的作息與要求。智耕張開報紙備好紙筆練書法,春蘭低聲跟大女兒講電話討論結婚請客的事,不到一個月就是大喜之日了,大小瑣事一堆。
 
深夜以後的鍾家仍然低低縈迴著小提琴聲,存嶺緊閉門窗,裝上弱音器繼續練習。
 
客廳的燈光全都已經摁熄,存嶺躡手躡腳走到櫥櫃邊,藉著月光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存嶺拉開抽屜翻找東西,把醫藥箱摸出來,撕開OK繃包著自己的手指頭。
 
走回房間的存嶺換上一套乾淨的運動服,將「歐伊斯特拉夫」的卡帶放進一台小型收音機裡,然後戴上耳機,鋪好被子上床睡覺。
   
漆黑的房間彷彿在寂靜中流轉著《魔鬼的顫音》,存嶺無法入睡,被什麼給震住了似的猛然睜開了眼睛,那無形無體的音樂就在他眼前,他要捕捉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不覺地,他的眼睛有些泛淚,於是他閉上了眼睛再度試著讓自己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