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雲南小提琴(二十)


文/郭昱沂

邦寧:「你譜算是背熟了,抖音練得還可以,只是整個曲子還不太穩定,音色不夠美,沒關係,還有時間可以練習。」
   
存嶺故意放慢速度說:「我沒有──詮釋。」
   
邦寧自嘲起來:「也是,對你的年紀來說談何容易啊。」
   
師生二人又各自飲下一杯茶,玻璃窗已經起霧了,天色已經暗下來。 
   
邦寧:「如果你不急著走,我想跟你說一個故事,關於這把小提琴。」存嶺指了指邦寧的小提琴,邦寧點頭:「跟你的小提琴一樣也有故事。上次不是說有個人跟你一樣聽到《金婚式》會難過,其實他是我叔叔的老師的女兒,因為有她,這把小提琴才會到台灣。」
 
存嶺;「可是你不是說小提琴是叔叔的?」
 
邦寧:「對,所以我們先得談談我叔叔,那是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發生在雲南,也就是我的故鄉……」


第十樂章 雲南小提琴

 
讓我們將時間的指針倒回去撥轉,讓小提琴的故事來到了一九三二年,雲南省,昆明。 
陽光照耀在巍峨聳立的五華山,山頂依稀被雲霧繚繞,山腳下座落著一排西式風格的樓房,掛著「雲南省政府」幾個大字,氣宇軒昂,陣勢與五華山旗鼓相當。但要論起陣勢,山啊房子啊都比不上人稱「雲南王」的龍雲,這位省主席可說是聲威遠播,威震八方,立下的戰功無數。
 
省政府周邊最熱鬧的一條街叫長城街,人潮多半是衝著長城電影院匯集而來的,《戰地歷險記》、《自由之花》幾張巨型海報就張掛在電影廳牆上,但最顯眼的是電影明星蝴蝶隨片登台的玉照,裱了框還留下親筆簽名。
 
看完了電影人們總習慣找個歇腳處繼續閒聊,日子一久,戲院斜對面這間百年以上的老茶館順勢就叫了「長城茶館」。昆明城裡大大小小的茶館多著呢,可這家茶館沾了電影的光,不論冷熱季節,不分平常假日,幾乎總是座無虛席。
   
茶館是土木結構的老房子,分前後兩進。前半部臨街,行人與茶客隔著玻璃窗相望,偶爾還裡外呼應聊上幾句,門邊的木柱子上寫著「莫論國事」四個大字。後進也擺著數十張桌子,每桌四把靠背木椅,但窗櫺上貼著剪紙,石灰刷的牆壁上張掛著山水書畫,硬是顯得書卷氣多些。
 
前後兩進之間有個庭院,庭院邊角有個並不起眼的樓梯,一攀上去才會見到包廂座位,平日很少開放。院子的走廊上有一排半人高的雕花木櫃子,裡面擺著碗盤茶具以及堆著一摞一摞的瓜子、花生米。中間一棵雙人可環抱的巨大榕樹,掌櫃養的兩籠畫眉就吊在樹枝上,總被客人逗著玩。靠牆安著兩個燒開水的大鍋爐,永遠冒著熱氣,噗哧、噗哧響著。
   
別看長城茶館熱熱鬧鬧,只要來過一次就會明白,前面那部分坐著的多是社會人士,有的抽水煙,有的打牌,有的逗鳥,有的票戲,完全一派慵懶閒適。穿過院子來到後進,茶客就多半都是學生,讀書、寫功課、研究棋局、低聲聊天,收費比較低廉,比前面座位少五分錢,所以總有學生會在這裡耗上一整天。
 
不知從何時起,看戲的不看戲的,前進的後進的,茶客們個個都有了共同的盼望:聽雷公拉琴!
 
「雷公」本名叫雷辰光,中等個子,身材細瘦,面貌尚稱端正,擺在一般人之中完全不顯得突出,然而在那個年代,甚或是往後的數十年,雷辰光三個字直等於一則雲南傳奇,一個時代的印記。
 
雷辰光是道道地地的雲南人,但一般人總也說不清他的家世來歷或者師學哪一家,其實他有個兄長,隨著蔣介石南北征戰官拜少將,但除了史學家,至今這件事也少有人知道。如果我們仔細推敲老年人的記憶,多半得出的結論就是,有那麼一天來到了長城茶館,就遇見雷辰光拉小提琴,聽著覺得好,便一傳十、十傳百,長城茶館--雷辰光,雷辰光--長城茶館,他音樂家的聲名就這麼從這間茶館漸漸傳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