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參獎】雲南小提琴(二十七)


文/郭昱沂

女孩站上台,調整到準備拉琴的動作。
 
考場人員:「A大調音階琶音。」
 
五號考生毫不遲疑準確拉完。
 
考場人員:「請演奏自選曲。」
 
一位黑色套裝的女子在鋼琴前坐定,對五號考生點個頭,鋼琴先起奏,五號考生隨之拉起小提琴。「考評表」上面標示著:五號/自選曲/韋尼奧夫斯基 第二號小提琴協奏曲 第一樂章。 
 
坐在等待位子上的存嶺閉上眼睛,深呼吸,緩緩地轉動著自己的手指、關節、手腕、手臂。計時鈴聲響起,五號考生立刻停止演奏。
 
考場人員:「請視奏。」
 
女孩將先前抽到的視奏考題放在譜架上面,流暢而生動地拉出一段複雜的音樂。
 
稍待一會兒,考場人員再度大聲宣布:「六號請上台。」
 
當存嶺處理完一段正確的F大調音階琶音,考場人員正準備發話進要行下一步驟,一位評審委員帶著驚訝、想確認的語氣詢問:「沒帶伴奏?」存嶺搖搖頭。考試委員彼此交換了極富意味的眼神,不約而同拿起自己手中的考評表來端詳──六號/自選曲/金婚式。
 
一位資深評審笑了出來,存嶺敏感地察覺到他在笑《金婚式》過於簡單,一般考音樂班的學生不會選擇來當自選曲。
 
考場人員:「請演奏自選曲。」
 
存嶺站定,夾好琴,定了定神,他告訴自己必須要甩開雜念,深深吸口氣,調整好弓在琴弦上的位置,然而拿弓的手微微發抖,《金婚式》便有些虛弱地被演奏出來。換把位時,存嶺沒把音拉準,但他不受影響,專心一意地繼續演奏,漂亮地拉出一段充滿感情的抖音。這位小提琴手優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技巧雖不高明,但音色處理得很富有感情。一位評審表情嚴肅帶著讚許,另位女評審隨著音樂輕輕點頭。
 
計時鈴聲響起。

第十三樂章  音樂演奏會

總務從後面急忙地追上存嶺;「鍾存嶺!鍾存嶺!快點!公告欄那邊正在貼紅榜。」
 
存嶺望向她興奮地問:「真的嗎?謝謝!」
 
總務;「我知道錢不是你拿的。」
 
存嶺:「真的不是我拿的。」
 
總務;「嗯,我知道,不好意思害你被大家誤會。」 
 
存嶺:「這又不是妳的錯……妳是不是賠錢了?」
   
總務:「沒有。上個禮拜五有人寫紙條跟老師承認了,但我也不知道是誰,老師說不用問是誰,錢找到、同學又肯認錯就好了,下午班會時間老師會跟大家說這件事吧。」
 
存嶺:「好,那我去看榜了,真有點緊張。」
 
總務:「還有,我想送你一個禮物。」她從牛皮紙袋裡翻出一張照片,存嶺接過來一看,他們兩個在國家音樂廳的合照,兩個男同學調皮地在後面作鬼臉。
 
存嶺:「妳是不是已經知道考試結果了,要不然怎麼會送我禮物?」
 
總務故作祕密地說:「我不知道,一起去看看吧!」
 
紅榜上用黑色毛筆寫著錄取學校與學生姓名,看到尾端,果然!
 
華岡藝校:鍾存嶺。

從那一年考取音樂班,繼而破了華岡的紀錄,保送到東吳音樂系,然後考取公費留學資格,拿到法國音樂博士,時光悠悠流轉了二十年。此刻的存嶺,坐在國家音樂廳演奏休息室,正等候著音樂會開場,累積了無數場的演奏經驗,他已經學會從容,然而回到家鄉,不免還是百感交集內心悸動起來。
 
望著牆上的海報:「向歐伊斯特拉夫致敬──小提琴家鍾存嶺歸國演奏會」,他回憶起生平的第一場演奏會,還是雷老師為他安排的。

邦寧:「考試最大的致命傷是怯場,而且你學習小提琴的時間實在太短,演奏經驗不夠,更容易害怕。」
 
面對著中壢火車站人潮如織來來往往,存嶺問:「就在這裡拉琴?」
   
邦寧:「把這裡當作『考場』,第四堂課就是一個模擬考。」
   
存嶺:「這樣會不會……丟臉?」
   
邦寧:「你不是想繼續拉小提琴,那你就要有音樂家的精神,不管碰到什麼場合,不管聽眾是誰,你都要維持台風。」

存嶺:「可是……萬一我們班同學經過……。」

邦寧:「你知道嗎?即使再專業的小提琴家在音樂會上幾乎都會失誤,如果你不克服緊張,你不僅會失誤,而且你完全沒有辦法詮釋一個音樂作品。」

存嶺「難道、難道老師從來不會怯場?」

邦寧:「會。但是當我收到采菊寄來的小提琴之後,每一次拉琴,不管是在我自己家裡,還是在哪裡,我都當作是在演奏給我喜歡的人聽……即使那個人很遙遠,根本聽不到,我依然會盡我最大的能力將音樂詮釋好。」

存嶺站在等候大廳,深呼吸一口,弓一落在琴弦上,便開始演奏《金婚式》,圍觀的人越聚越多,對存嶺指指點點。

邦寧:「要專心,不要受影響。」

等存嶺演奏完,圍觀的群眾便響起熱烈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