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愛的圈套(十)


文/施百俊

三 

夜幕籠罩,獵戶星座高掛天頂,似是追逐著悲慘的幼小野獸,逼使牠們遁回老巢。

小貓回到阿會家的時候,左眼皮下方青腫了一大片,頭髮上凝結著絲絲血塊,衣衫綻裂破爛,露出的肌膚全是非黑即紅的撕裂傷,腳步異常沉重。他唰地推開門往榻榻米上一倒,砰!阿會聽見聲音,洗手從廚房出來時,他竟已發出了微微的鼾聲。

看著愛人狼狽的模樣,阿會趕緊從米甕中挖出家中最後一顆雞蛋,放到熱水中煮熟。然後細細地剝除蛋殼,進房把小貓的頭擱在自己的膝蓋上,將水煮蛋輕輕地在他眼皮上按揉滾動。她感覺到乳房上有一隻不安份的手,她沒有推開。漸漸地,小貓鼻息漸酣,手上動作也停下了。

真是悲慘的一天……

阿會緩緩地從衣襟中把男人的手拿開,輕輕地抽出雙腿起身,幫他把薄被蓋上。然後她整好衣衫,拿起三味線出門去了。日子還是得過,如果她再不出去工作,明天就只能吃番薯度日了。

小貓昏昏沉沉醒來時,渾身疼痛。黑暗中拉過背對自己端坐在門廊的女人,把她撲倒在榻榻米上,緊緊地抓住了那對豐滿的雙乳。這時,他才感覺還活在世界上。

「啊!」女人輕呼,掙扎兩下,小貓揉了半晌才覺有異:怎麼才過了一天,奶子好像長大不少……將女人翻過身一看,一雙深褐色的眼眸如夜中的湖面閃著微光。

「妳是誰?來這作啥?」小貓感覺到自己下身有變化,恍若無事抱膝坐起身來。

女人也拉好衣襟與小貓對坐,稍微撥了下凌亂的髮梢,更添幾分嫵媚。「我是阿靚的姊姊--」然而,她的眼神卻透露著殊不搭調的憂傷。「我叫阿菁。」

「喔!這個--」小貓指著自己烏青的眼皮。「幫我跟妳小妹說聲多謝……」
阿菁霎時沒會意過來,愣了一下。此時,廚房裡卻轉出個瘦小子,手上端著個臉盆。小貓勉強睜開發腫的眼皮一看,原來是魯蛋。「你來這作啥?金紙燒化好了?」

「貓大,剛才阿會姐要出門,路上剛好遇到我們兩個在阿靚屋前燒金紙,她交代過來我過來看你一下……」魯蛋將臉盆放在小貓面前,擰了條濕布遞給小貓擦臉。

小貓瞥了下妖妖嬈嬈跪坐的阿菁,向魯蛋問道:「警察沒叫你去問?」

「有,我去過派出所了,知道的全交代了,警察還是沒頭蒼蠅,亂亂飛--」魯蛋突然爬上榻榻米,趴下向小貓磕頭,「貓大仔,阿靚仔死得很不值,日本警察根本查不出來。拜託你,拜託你幫她伸冤……」

「人命啊,沒了就沒了,哪有甚麼值不值?」小貓日間受的氣還沒消,言語如扁鑽刺向魯蛋。「砍比較多刀比較值,還是死在床上比較值?被蛇咬死比較值,還是被人砍死比較值?」

「嘿,會思考人命價值的流氓……」阿菁輕輕撇了塗著朱紅胭脂的嘴角,頗有興味地打量著小貓。

「姑娘啊,妳沒有價錢?」小貓早看出這眼神如水的阿菁必非善類,毫不畏怯地回望著她,向魯蛋說道:「你不知道恁爸的行情?沒錢免講--」

「一日兩元?交通應酬,開銷另算是否?」同在街上討生活,魯蛋自知小貓的價碼。「貓大,我沒錢,但是阿菁姑娘有錢,所以我才載她來……」

「二十圓起跳,訂金先付一半。」小貓眼光下移,仍移不開剛剛觸手溫熱的雙峰。「嗯,有時也有例外……那兩球親兩下也可。」

「免,我有錢!」阿菁下意識又拉了一下衣襟,白皙的頸部曖曖如玉含光。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一層層打開,裡面是一堆銀鈔。「這是我小妹留下來的一些私攢……」說著彎腰推送到小貓膝前。

「可是今天那個三腳仔說的不是這樣喔,他說阿靚無親無故,孤身一個人住……」小貓注意的是浴衣衣襟裡面晃動的東西,不動聲色。「妳看起來也不是正經女人。」

「沒錯,貓大,我是歹命女人。三個月前才和阿靚相認。小時候窮赤,阮老母送我入茶店仔(妓戶)予人養--」阿菁白皙的瓜子臉,露出楚楚可憐的悲容,「貓大不會看不起茶店女人吧?」

「哈!我這個人很重禮數,給我錢的我就看得起,沒給我錢的我就看不起。」小貓拿過布包,算了算差不多一百圓,伸掌一切,將銀鈔分為兩半。他微笑取了大約五十圓紮入懷中,剩下推回給阿菁。「既然如此,我最尊敬的女人,那請問妳為何和阿靚生得不太像……」

「我老父肺炎過世,老母改嫁了後,才生阿靚……」阿菁語音平靜無波,像敘說著別人的故事。「她後來的男人也沒出息,才將阿靚送給人作媳婦仔(童養媳)。前些日子我向甲長探聽才和她相認。今日中午聽人講,才知她出事……」她強閉雙眼似乎忍著淚。「保正伯喚我來收拾屍身,我才在房裡發現這些錢可以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