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電影與夢 － 願你相信我的真愛就是你

文/盧郁佳

熱門國片《女朋友。男朋友》我狀況外看不懂女主角哭與鬧反應何來。上網讀影評，似乎公認她是個為愛犧牲的雙重受害者：她愛上男同志，男同志愛她的男朋友，最後每個人都失落。

觀眾同聲一嘆：女朋友相信男同志愛別人不愛她，又相信男朋友愛外遇女友不愛她，都從她身邊逃走。再讀小說，描寫雖順著這悲情思路走，卻告訴讀者：根本兩人都超愛她、離不開她啊！只因她堅信「你最愛的人不是我」，受傷憤怒推開對方。用男朋友推開了男同志，又用男朋友的外遇推開了男朋友。

可嘆我們心底都有這樣一個白雪公主小劇場，內心的不安就是皇后，反覆問魔鏡「誰是世上最美的人」（「我愛的人最愛誰」）。一夕獲戀人告白，就如魔鏡應允「你就是世上最美的人」，皇后受了招安，但只有一次短效。過後又問，魔鏡就會隨便挑一個犧牲者來造謠生事，比如皇后撞破他跟誰說話靠得太近，打給他卻佔線，app他已讀卻沒回，魔鏡便回答「你很美但假想敵更美」。

比較。彷彿人類可以被標價比較優劣。

皇后發作立馬展開追殺，不是要白雪公主死，而是要戀人重新愛上自己，再度成為「世上最美的人」（「我愛的人最愛的人」）。人類可怕在於受傷疏遠時，不會重新追求對方，反會攻擊對方。

因女主角少時母親不告而別拋棄，就誕生了魔鏡，永世在她耳邊絮絮低語：愛上別人是最傷心最危險，你愛的人永遠愛別人不愛你。結局男朋友拋下妻女，偕女朋友私奔。但他一跟女兒通電話，女朋友立刻著魔相信他最愛的人是女兒。再度屈從魔鏡讒言，人前強顏歡笑、人後傷心不告而別。

皇后信仰的不只一夫一妻制，甚至一夫一妻就該是人僅有的全部社會關係，其他任何社會關係都會侵犯其獨占。但人無法成為任何人的私有財產，獨占不可能實現，結果挫敗使她褫奪自己去愛的權力。

片中兩代學運，追尋解放卻不知解放為何。贏得的解放，實為剎那狂歡、不是參政治理，而狂歡原本就是集權賞賜。今天我們痛罵陳水扁馬英九，也像耽於扮演雙重受害者。戒嚴恐怖如母親所加創傷，三十年未褪，使我們著魔追訴領袖怎麼換都不夠英明，卻不問自己命運為何操諸領袖一念，看不見三權並無制衡，體制竊取了我們治理自己的權力。國家機器從未民主化，等著公民學習結構原理、重新設計、試駕上路。魔鏡是用來遮住皇后自囚恐懼監獄的牆洞，推開它便照見遠野晴日，變革之途浩蕩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