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當年事(三)


文/常凱
2014.07.04

清早,冬至前的珠市口,磚路蜿蜒多翹,再被刷上一層綿薄的霜氣,凝結成令人疑心的鏡面,像一個女人醉臥在床榻,背上鋪著一層珍珠衫。院牆內外的槐樹枝,枯化出一條條尖細的炭黑色暗線,交織著街巷上空的灰霾,正密謀著縫製一張淩亂的篩布,罩在秦學忠的頭頂。從校尉營胡同,一直往西到粉房琉璃街,他習慣邁開雙腿隨意走進哪條岔路,任由腳腕去逐步適應那不令人信任的冰面。心裡一繃一鬆的,比跟人打交道有意思多了。為保護吃飯傢伙,琴師通常忌諱上肢運動。最要緊是這種冷寂而幹硬的短暫時光,令他清醒。回想這些天擰起勁來,一心閉門練琴,竟真舍掉了回練功房排戲的事,跟高個兒也沒再見面。雲先生畢竟是角兒,到頭來耽誤的還是劇團年終演出,不應該。

他麻著頭皮磨蹭回劇團,卻發現院裡走動的人格外少,冷硬的青磚牆外沿會支出一根熠熠耀眼的鐵皮煙囪,石灰水泥地面和墨綠的自行車棚,還有財務室北面女兒牆上的扶欄雕,以及依傍著一樓行政科,於秋日裡噤若寒蟬的梧桐葉,只要秦學忠一站進大門,都仿佛被糊上一層無趣的石蠟。平日淚汗交織的人際網格被塗抹乾淨,即便零星幾個錄音師,瞅他的眼神也很不自然。他感覺被拽進一座吊詭的城門,不明就裡的進樓後,瞧見行政科樓道口黑板上,排好了年終演出的戲目表和人員配備,很多人已經看得差不多了,稀稀散散的議論著什麼,說話前還要先瞥他一眼。

本來不管寫的是什麼,總會有人議論,但總不至於全院演職人員都圍住樓道口。無數顆雛鳥待食般攢動的人頭,黑壓壓擠成一片,連回宿舍的路都堵死了。他順著方向看過去,直勾勾的在黑板白字上掃了一個遍,不僅發現自己的名字,而且整日泡在家磨好的選段,全換了。雲先生壓軸不錯,但戲份全是刀馬,而且她名字後面的琴師,跟的是岳少坤。

「角兒就要能聽話,肯賣命的,不是反客為主的榆木疙瘩。」終於有句話傳進他耳朵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