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當年事(四)


文/常凱
2014.07.07

他被隊伍擠出過道後,正要抬腿上樓時,剛好跟何主任走了個照面,她走路從來都是風風火火的扭動著髖骨,依稀能看出當年唱花衫的旗鞋步底子。沒來及打招呼,倆人已並肩錯開了。但這並不妨礙她的指令鈴鐺入耳,「你跟倪燕唱小軸,墊場。」倪燕是誰?秦學忠不認識,也沒興趣認識,雲先生肯找萬金油,合情合理,大家都鬆快,但總該給自己一個說法吧,可當初換徐師傅,他又得到什麼說法了嗎?秦學忠沒心思細想,他的琴不是為了捧誰才練的,回屋接茬拉自己的就是。

一進房間,積鬱多日的煙灰隨著穿堂風四處飄散,他拎了拎褲子,一屁股坐在鋼絲床上。他現在明白,雲盛蘭豈止要做戲裡的女皇,她是要掌控台上台下的一切。嵌在老榆木櫥櫃上的玻璃花棱面,將光線晃得他心煩,卻懶得再起身移一下。那扇屋門刷著薄厚不勻的藍漆,上面結有滴垂的凸起漆塊。隨手沒關嚴,風一起,門縫就嘎吱嘎吱的越敞越大。但那明明不是風,而是興奮的人群來回湧動的氣流,如果是風,那也是人來風,歡騰中,他甚至能聽出幾分狎昵的膻味。終於不再指望死工資過年了,吃不飽,也餓不死。「淡遠二字,還真是好說,不好用。」秦學忠閉上嘴,下意識的摸了摸琴箱。

門還是被完全推開了,外面是一張清秀的臉,隱在樓道,滿是怯怯的歉意,看著不像是經過。

「何老師叫我來找您,碰一下年底的演出。」女孩一頭齊整短髮,望過來的眼神發飄,可能屋內繚繞的煙霧迷糊著她了,看上去有點兒眼大無神的意思。她緊閉雙腿,一張白紙被雙手擰成卷狀,文靜而稚氣未消的臉,裡裡外外都透著一股懇切的拙樸,頗有些程門立雪的心氣。這股氣,和樓道外那股風,格格不入,但恰是如此,得以直鑽進他的心脾。

就算只找了間窄小的辦公室,秦學忠也聽得出,擁有一副清麗嬌音的倪燕,是一塊唱戲的好材料。劉團看人是把好手,這嗓子到哪兒都缺。同樣唱一折程派《三娘教子》,卻是另一番韻味,那是雲先生踮著腳也夠不到的一個地方。這丫頭只小嘴一張,全有了。只是他發現倪燕的骨架很細,而且身段的勁頭和眼神還差得遠,在板眼上缺經驗,沒學活,得細磨。

「秦老師,『將身兒來至在機房織絹』,到了『織絹』二字,這四拍您怎麼都不一樣?一拍比一拍快。」倪燕兩手扶膝,燕語輕吟般的問。

「你到這塊兒氣就沒那麼長了,我就有意識的給你往前拱一點。」秦學忠回答的很簡練,眼皮都沒抬,新人不該這麼多事,沒規矩。

「可我師父說…」

「是你師父拉還是我拉?叫你師父墊場去。」

倪燕不再說話,兩人剛要重來,屋外就有人敲門,「誰在裡面拉琴呢?這是辦公室,下午檢查衛生,練功房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