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當年事(二十)


文/常凱
2014.07.29

對方果然很守信用,沒讓岳非等得太久。還沒走到東面的太平街,六輛黃麵包,後面還跟了一輛金杯,就停在北門對面的戲校路牙邊,粗略一算不下三十人,手裡還都拿著傢伙。隨著車門被一陣陣撕裂開的聲響,滿坑滿谷堆在陶然亭北門。再沒長眼睛的都能看出意思不對,這幫傢伙根本就不像是戲校裡的人。體格和身型,貨色不一,站沒站樣,但手裡拎的傢伙式,一個比一個硬氣。九節袖鞭,甩棍,片兒砍,棒球棍,最次的手裡也握著一塊板兒磚,氣勢上就先壓出一頭。打頭的是一個明顯謝頂的小眼睛,幾縷泛灰色細發執著的別在耳後,他的步調要慢於其他人,身後那個留著一頭披肩金髮的瘦子,越走越快,很快成了新的領隊人。
 
天剛擦黑時,連路邊磚石坑裡的槐柏樹,都被一層陰冷的涼風籠括住。淅淅沙沙的樹葉像在嗚咽著皮肉中的痛楚,為秦繪傳遞著某種勸阻時才會流露的善意。他一個人,獨自直立在路中央,本想趕緊回去告訴岳非,趕緊往社區北門撤,但身體止不住的往下墜,腳底發沉。這時候往回走,肯定會被輕易察覺到。眼見對方來勢壓迫而至,秦繪下意識的朝身後望瞭望,空無一人。
 
四方臉是唱架子花臉的戲校生,他很快帶人和金髮瘦子彙集到一路,他們像細鐵砂遇見磁塊似的,貼的很緊。也許都是唱戲的,雖然嗓音唱功難成大氣,但既然是花臉,做表上自然弱不了。戲校生一掰扯起來,繪聲繪色,手腳乾淨,眼法精准,渾厚峭拔之聲,好似炸音,不愧科班出身,終歸是正規軍。正尋思著,秦繪竟看入了神,甚至忘記了心怯。

四方臉和金髮瘦子,離他越走越近,直到一行人從他身子兩側穿過時,秦繪都沒再做任何反應。最後那個謝了頂的小眼睛走到他面前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略有遲疑的也走了過去。

當對方剛接通的一剎那,岳非的臉都白了。

「那邊說在天橋碰見查酒駕的,一車人都折在裡面過不來了。」

一屋子人,都聽見話筒裡的答覆了。鐘錶的秒針每動一下,就如同注射器針頭在紮他們的心尖。

「秦繪還在外面,誰去叫他趕緊回來!」

沒人接岳非這句話。

金髮瘦子的人,很像專門幹這一行的,為避免太過惹眼,他們三五一夥,東一堆西一撮分散著開始趕向陶然亭。街上人影淒迷,令戰鬥前的景象,顯得那麼不真實。當這一夥人終於停了下來,開始等岳非現身時,秦繪才猛然發現,他們手裡的砍刀、鋼管和撅力棒。

四方臉等的有點不耐煩了,他走向秦繪身邊那座報亭的公用電話,遞給老闆兩毛錢,然後拿起話筒。
「明亮亮爛銀盔上生殺氣,風飄飄九曲簪纓繞過頂梁。」秦繪靠在冷飲冰櫃上,小聲嘀咕這麼一句,四方臉一聽,便把電話掛上。

「你哪位?怎麼著,想跟我唱《趙雲截江》?」他靠過來,似乎想要緊緊貼住秦繪。「這麼多人,截的住麼。」
秦繪看見西邊,岳非還是帶人出來了。

「截住你一個就夠了。」

「哥,就是他們!」四方臉朝謝頂喊了一嗓子,兩撥人開始成扇形輻射開來,金色瘦子第一個沖了上去,岳非則始終溜著邊走,沒有選擇正面對敵,他沒讓人在第一時間發現自己。秦繪伸掌從下往上一兜,沖著四方臉的下巴就掏了過去。那人緊倒兩步,向後一退,贊足了力氣,又用腳後跟猛蹬向他的腹股溝,秦繪立即翻到在地。

劇團的人每一個真打過群架,他們明顯感到赤手空拳的絕不是對手。眼見這混子氣勢一上來,岳非就大聲喊著周圍的人趕緊走。

「秦繪!人呢!」岳非一邊逃,一邊四顧環視,他如猴子般鑽進街北黑窯廠的一排排樓房裡。,然後從兩米高的大柵欄上躥了上去,摔倒地上接著跑。

秦繪和四方臉糾纏在一起,不用套招,這是生平頭一回荷槍實彈的戰鬥,那把鯊魚砍始終別在褲腰,然後掉在地上,被兩人踩來踩去。為了能讓師兄弟們脫身,秦繪居然真的去學戲裡那樣,獨自斷後,企圖截住更多的人。最後在一個條胡同的深處,他被金色頭髮的小子逮住,對方帶了一共16個人,追在他身後,往死了打。一陣拳打腳踢中,他護住臉都沒用,剛開始還知道叫兩聲,到最後連嘴都張不開了。腦殼、鼻腔和脊椎骨像被按了鋼印似的,承受著排山倒海般的熱浪,直到被誰扔過來的板磚糊住面門後,眼瞼似乎被誰用線封住,恍惚中,一股暖從面頰一直滴淌到手指間,完全阻礙住了視線,他就再沒有疼痛的感覺了。當他最後連對聲音的意識都失去後,秦繪把眼睛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