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貳獎】命運之河（七）文/洪茲盈 我父親救下她們才知道，她們是遠從東邊搭了好遠的車來的。那孩子生了病，母親不想孩子受苦便想一起了結。那孩子跟我年紀也差不多，在橋上嘶喊哭著：「媽媽我們不要死好不好？」 被父親救下來的那女人，一直抱著孩子哭，說著對不起對不起，那孩子也哭個不停，好像年紀也跟我差不多大而已。我把爸爸買給我的汽水送給他，後來他們在我們家住了幾天才走。 到現在我都還能想起那孩子哭著捶打他母親的樣子。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父親救人。父親快步衝向那對母子，一手一人抓下他們，我在旁邊看著，身子卻不斷地發抖，那時才知道，原來人要求死是那樣的表情，原來人要面臨死亡是那樣的恐懼。 那麼父親在那個大風雨的下午，也經歷過那些了嗎？ 包括母親在內，沒有人知道，颱風那日父親去了哪裡，但就是找不到人了。母親至今還深信父親仍活在這山的某個地方，但我腦中想像到的，便是父親的身影隨橋面碎裂斷垮，洪流帶著泥石滾滾而下，人再偉大在當下亦只是一隻螻蟻，一柱水便能淹沒。 「這是颱風草。」我向今天剛從車站載上來的客人解說：「古時候的人認為颱風草有預測的作用，一年裡會有幾個大颱風，就看葉面上有幾個褶子。」 客人們拿著相機隨意拍著，今年的颱風草是一個褶子，而把父親帶走的風災那年，據說颱風草上一個褶子也沒有。 我載著客人在山上繞，這裡是舊鐵道古蹟、這裡是茶園，車子經過了小猴小時候的家，那裡都已經不是我小時候的樣貌了。 小猴國小畢業那年，家裡不堪債務的負荷，他父母趁他上學時在餐廳廚房燒炭。那天傍晚警察和救護車把他家都包圍起來，不知情的小猴放學回家前還和我去了秘密基地（我們在一塊空地上發現一台廢棄的廂型車，座椅都被拆光了，我們搬了枯木和石頭佈置裡面，車裡也放滿各式各樣我們撿來或換來的寶物。），展示給我看他從班上偷來的機器人。 那事之後，小猴曾在我家短暫住了幾天，然後阿姨和姨丈某天來把他帶走，至今我都沒有再見過小猴，只聽大人說，他跟著阿姨下山到某個小鎮去了。 那個機器人一直還留在秘密基地，小猴那日將它放在駕駛座的地方，讓機器人高舉雙手攀著方向盤，車的玻璃又破又髒，完全看不到外面。小猴一面鬼吼鬼叫，一面學機長說：「乘客抓穩了，我們已經準備飛進雲層裡了。」原本灰濛濛的車窗忽然變得真實起來，我在車子裡跳上跳下，製造出遭遇亂流的錯覺，那時我沒坐過飛機，卻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已經出發要去很遠的地方。 後來機器人一直躺在副駕駛座的抽屜裡，在小猴離開之後我用膠帶把抽屜封死，始終沒有去打開那個抽屜，儘管之後我交了新的朋友，車子裡也被我們改造成各種樣貌，唯有那個抽屜，我一直沒讓任何人去開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