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貳獎】命運之河（九）

文/洪茲盈
2014.08.14

大廳只留著一盞燈，林桑端著碗吃飯，拉娃繼續用遙控器轉電視，偌大圓桌只有他們兩併坐。

「我有打電話過來，說會晚一點，但一直沒有人接，有點擔心。」

「啊！我把電話線拔了，真是，要是被兒子知道一定要被罵。」

拉娃把電話搬起來，替它接上尾巴。

「怎麼了？」

「沒有，就神經有點衰弱，晚上也睡不好。」

拉娃彎身從桌子底下拿出高粱，問：「喝點酒嗎？」

「好。」

她拿了兩個杯子，各放了兩個冰塊，將一杯遞給他。

「這次要待幾天？」

「回來兩個禮拜，明天下山，後天就要登機了。」

「這麼快？」

「嗯，前面幾天都在北部拜訪親戚，還有探病跟上香。這幾年越來越多這種行程，竟然也到了這個年紀了，有些朋友我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著。」

「是嗎？可能我太早嫁了，感受沒你那麼深。」拉娃轉過頭去看電視，一邊啜飲手上的高粱。

「妳還年輕。」

年輕和年老的差別是什麼？她好年輕就過著這樣的生活了，再老一點也不會改變，活著不是過日子，是讓時間從身上經過，等老等死，或等身邊的人都離開自己，把自己等成一塊石頭。

「你的客家小炒還是一樣好吃。」林桑說。

「因為是用山豬肉的關係吧。」

「民宿生意還好嗎？」

「阿里回來接之後，變好很多，年輕人比較有想法。」

「阿成也都放給他做？」

「嗯。」拉娃轉到一台模仿比賽的綜藝節目，並且把音量調大。電視裡的人正在模仿一個老歌手，歌聲清亮彷彿本人再現，林桑的注意力也被拉過去。

「好久沒有聽到這歌，讓人想起以前住在這裡的時候。」

「你去美國幾年了？」

「快二十年了。」

「那麼久。」

「你們都結婚幾年了。」

拉娃笑了一下，轉頭看他已經吃飽，快手快腳收拾桌上碗盤，邀他到院子看螢火蟲。

夏夜山上正涼，高粱一杯接一杯，風吹來才發覺臉燙。

「那時妳和阿成下山到城裡來找我，是多久以前的事？」

「那時阿里才剛念小學，他今年都三十一歲了。」

「怎麼好像才沒多久以前的事。」

「你不覺得老了就是這樣嗎？每天做著同樣的事情，時間過得很慢，但是一抬頭一年就過了，然後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覺就老了，好像在開玩笑一樣。」

「不會呀，我看你們現在很好，經營得有聲有色。」

拉娃左手食指一直摳抓右手掌心的繭，黑暗之中林桑不會發現她的動作，她只要緊張的時候就會這樣，那些繭都是從小幹活來的，看手就知道她沒過過好日子。

娜朵逃家，丈夫失蹤，阿里雖然帶著妻小回來，總覺得有一天也會離開。

其實她心底一直自私地希望自己是先離開的那個。

「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拉娃說。

「什麼秘密？」

「反正年紀都這麼大了，我不想帶著這個秘密進棺材。」

「什麼呀？」

「等一下，我要先喝一杯再說。你還要冰塊嗎？」

拉娃替兩個杯子又裝滿高粱。

「妳還是快說吧。」

「那一次，我們下山到城裡玩那幾日借住你家，最後那幾天你說得出國出差，就把房子交給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