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貳獎】命運之河（十）

文/洪茲盈
2014.08.15

「嗯，我好像是去了趟波士頓。」

「你托我們幫你照顧那隻大狗，我還記得牠叫…...托比對嗎？」

「就你們說走丟了的那隻。」

「嗯，就是這件事，其實不是這樣。」

「那是？」

「那天阿成去蹓牠，一不小心繩子脫了手，狗忽然跑到大馬路上就被車撞死了。」

「怎麼會？」

「阿成馬上衝上去看，托比完全沒有外傷，但很明顯已經沒有呼吸了，我們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獸醫在哪裡……」

「那總有屍體吧！」

「阿成打電話給我，當時我在你家，立刻跑出去買了一個大旅行袋，我們合力把狗裝進旅行袋，兩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著，阿成本想把狗帶回山上好好的葬了，結果……」
「結果？」

「他很小心很謹慎抱著旅行袋，到了火車站時，一個男人走過來跟我們說話，問我們要不要幫忙之類的，我們一直跟他揮手搖頭，一邊要跑進列車的時候，那個男人忽然打了阿成一拳，我在旁邊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對方就把旅行袋搶走了。」

「怎麼會有這種事？你忽然跟我說這些，我……我一直以為他還活著，呃當然不是說現在還活著。」

「對不起，瞞你這麼久，對不起，我們真的欠你太多了。」

「我一直以為他還活著。」他又說了一遍，一口把高粱喝光。

拉娃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直到兩人喝完了一整瓶高粱，林桑也都沒有再說話。

夜可能又更深了一點，拉娃維持著最後一份清醒，像在等一個答案。

「妳有煙嗎？」

「啊！屋子裡有，我去拿。」拉娃起身，收拾好地上酒瓶和杯子，拉開廳門，忽然又聽見林桑的聲音說：「電話裡，你說阿成去哪了？」

「噢，他去東部幾天，參加一個朋友族裡的豐年祭。」拉娃依然背對著林桑。

「是他救過的人？」

「是啊。」

「怎麼這幾年來剛好都見不到他？」

「就是剛好而已，你別想太多，他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

拉娃走進屋裡，從抽屜拿了一包沒開的煙，順手抓下牆上鑰匙，走出去交給林桑。

林桑正抬頭看著滿天星星，天空如此乾淨，一點也不像颱風將至。但颱風要來前都是這樣的。

「妳知道嗎？我們現在看到的星星，」林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其實是星星死亡之前的身影。」

「什麼意思？屍體嗎？」拉娃不懂。

「這些星星，在宇宙中已經爆炸毀滅了，但是爆炸的光速並不會立刻傳到地球上，而是經過了好幾萬光年才抵達。」

「喔，星星的屍體……」拉娃還是不懂。

「我後來想通了，命運都是安排好的，未來根本是不存在的，或說早就在那了，只是還沒有來。如果我們是星星，可能在另外一個時間帶裡就會有人看見我們隕落的樣子。他們會以為那些星星是與他們並存的，但是其實只是看到死亡前的影像。如果有更遠的人存在，那麼我們的死亡也已經注定好放在那了。」

「對不起，我……」

「沒關係，不懂沒關係。只是有時候……」

「嗯？」

「我說，既然瞞了就瞞了，還是別說實話比較好。」

「嗯，對不起。」

「沒事，都那麼多年了。」

隔天五點半，阿里載客人去看日出。天剛亮林桑已起床整好行李，吃完早餐就準備離開了，拉娃到門口送他，電話鈴聲乍地響起，她走過去接起又掛掉，然後把電話線拔掉。或許是宿醉的關係，她感覺自己整張臉包括眼皮都是腫的。

林桑提著輕便行李走出去，回頭說：「走了。」

「嗯，明年見。」

「也許吧！」

「為什麼也許？」

「明年也許我不在了，或是妳，誰要病了死了都說不準，到了這年紀不就是這樣？」

林桑朝她爽朗地笑了，笑聲之中，她聽見林桑說：「這次來我只是要告訴妳我的領悟。關於人會去什麼地方，會在什麼位置，都已經是寫好的。所以，我也該放你們自由了。我應該親自跟阿成說的，可惜沒見到面，妳替我轉達吧！」

有一個剎那她感覺自己的眼淚浸滿了整個眼眶，她低著頭左手指摳著右手掌的繭，小小聲地說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