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貳獎】命運之河(十一)


文/洪茲盈
2014.08.18

等再抬起頭時,林桑已經坐進車子裡,恰恰恰恰地發動引擎了。

林桑也許都知道了,拉娃心想。清晨的民宿廚房,她一邊替客人準備早餐,一邊在廚房聲音洪亮地唱著歌:

mito mo savohongua ci ceonu
(走在窄小的山路上)
u k’a cimo no’upu ci yatatiskova
(沒有人陪伴我)
mahto etngongo ho mahto sangeau
(帶著我的樂器和小米酒)
miocuc’o noachi
(就只有我獨自一人)
aemou o fatusi
(散落的石頭)
tapoepza o kukuzo
(風中紊亂的雜草)
cuma na os’o yi’ima
(我到底在尋找什麼)
yiachi mimiyo
(獨自散步)
yiachi yiachi
(自言自語)
mac’o co to’tohungu’u
(說不出的難過啊)


七、生存的條件

小末今天挑了一家新的咖啡館,她興致勃勃地把錄音筆放在桌上。

「來吧!上次妳說要講些開心的事。」

「妳見過帥T嗎?」

「妳算嗎?」

「哈,別想調戲我。」

我來說說J的故事吧。

J從來不知道,原來她算是所謂「好看的T」。那時她走投無路,既沒文憑也沒有工作經驗,才二十幾歲的年紀,在餐廳打過工也在便利商店當過店員,都做不久,對她來說那樣錢進來得太慢。

她曾經揮霍過,過不慣太簡樸的日子。

她身邊有T朋友去酒店上班,對,就是男人上的酒店。那群人白天削著短髮穿束胸套T恤,抽煙夾腳拖,到了晚上一群人擠在小套房裡面戴假髮化妝黏假睫毛,高跟鞋踩得比女人還要穩,妳不要笑,對啦她們也是女人,但沒有人會這樣覺得嘛。酒店上班賺錢容易,一個月十幾萬算少,但也是要看姿色,還有店的種類。打扮起來稱頭的還能去禮服店,小費多而且在店裡不必秀舞只要聊天就好。制服店比較辛苦,妳不要以為禮服跟制服的差別是穿著不一樣,其實是有穿跟沒穿的差別。不過制服店客人量大,勤奮一點的話可以賺不少,姿色條件也沒那麼要求。當然相對要做的事情也多啊,領檯、小姐、公關都只是稱號,其實做的事都差不多:秀舞、手工(就是打手槍啦!)願意再多做就再多賺。

妳說T怎麼願意做這些?我跟你說,還真的有!

我扯遠了,哈哈哈,不過妳倒聽得很開心的樣子。

J沒辦法做那個。她跑去酒店當少爺,據說當時還是那家店第一個女身少爺。工作很簡單,就是在包廂間端酒遞水遞毛巾,還有幫客人叫車之類的。底薪不高,大多賺小費。J其實做來輕鬆,其他少爺體恤她畢竟是女生,粗活也少讓她做。

進包廂遞毛巾是有規矩的,秀舞的時候不能進去,門口綁毛巾也不能進去,時間抓得好,小費才拿得多。

妳去過KTV吧,包廂大概就是那樣,少爺進去得要跪著遞茶遞毛巾,客人不就唱歌喝酒的,大多混酒店的也都懂得給小費,通常接過毛巾,小費就會塞到手裡,只是有時不會每個人都給,如果看見有人給了,那麼後面的客人也就會自動省下。J那時總把小費往袖管裡塞,空著手很快下一筆小費又塞進來,常常出一次包廂袖子裡就能抽出個八百一千。

當然女少爺很少見,有的客人付小費時會伸手摸兩下確認,工作沒多久J立刻發現自己的優勢,她知道等她出去之後,客人會在包廂裡大肆討論她的性別甚至開局下注,若是抓准時機再進門,客人向她確認性別後,無論誰輸誰贏她總能從中拿到一些打賞。

客人玩遊戲玩骰盅,也玩她的性別,但J並不在意,那遠不及金錢對她的意義,她毫無損失。

與賺錢有關的,J都比人機警,客人喜歡看她瘦小身軀穿著男裝跪在地上服侍,頗有某種色情片角色扮演意味,而她每次進門前也總會貼耳觀察,小姐秀舞音樂播畢半小時左右進去是最佳時機,沒幾個月,她的小費已居所有少爺之冠。

有次一個外國生客與幾個朋友在包廂內賭她的性別,酒酣耳熱的音樂又夯,外國人一把抓起跪在地上的J,強壓在沙發上,大手直接往胸部襲來,確認是女生之後,又用他滿是鬍渣的嘴唇強吻了J,接著用英文對朋友說:「She is a girl!! A Beautiful Girl!!」

後來圍事進來將客人架開,酒店只有小姐能碰,其他不賣身的得以賠償價碼談,J因此獲得五萬元賠償。

J並不為身體承受了什麼而感覺哀傷,反而慶幸這樣賺錢多麼容易。

酒客來此就為花錢,花錢喝酒找女人,花錢要她替他們買花給喜歡的小姐或傳播妹,三千元塞進J手裡要她去辦,一千五買花一千五當小費。

但這樣J還賺不夠,她買來的花讓那些女人捧著進去說花好漂亮謝謝林董,時間到,出包廂之後大多會嫌麻煩然後把花再還給J。

當然也是因為J年輕可愛、帥氣又漂亮之類的,讓這些女人少了戒心。J把花拿回休息室,等下一個客人又塞錢請她去買花時,J又能再賺一筆。

J是這樣賺錢的,聽起來很開心吧,不是每個在酒店工作的人就一定為了悲慘的理由,當然也有,但起碼J不是。

她在店裡受酒客歡迎,也受女人歡迎。當天光漸亮,客人搖晃著身體自店裡一一散去,她也會帶著不同的女孩回家相擁入眠。她喜歡女孩的身體,柔軟且不具威脅性。她們當然發生關係,她喜歡看女孩們因為她而得到歡愉,那些與她相對的臉龐揪著喘息時,好像她自己也得到了高潮,但J並不讓人觸碰。

J是好看的,是得天獨厚的好看,而且她是女孩,更容易接近女孩。那些短短的(有的只是一夜,有的幾個月)的戀情,她不太為哪個人傷心,J非常清楚自己的位置,女孩們被男人消費完了,到她這裡討點溫暖,這些她給得起,而且樂於付出,這讓她覺得自己有存在的價值。

只是喜歡就可以。

少爺的工作只維持了幾個月,某個女孩的經紀人輾轉介紹她到女同公關工作,不需要卑微地托盤跪在地上遞毛巾,她只需要端上酒,便能同坐一起,陪女客喝酒。

J很年輕就出來混了,自以為酒量很好,但第一天就被擊垮了。才輪兩桌,不到一瓶的威士忌,酒精就足以燒掉她的意識和記憶(後面大半時間她都坐在廁所門口度過)。店長善意提供他其他職位,類似之前少爺的工作,她回:給我一個月時間,我做給你看!

大概也不到一個月吧,她已經可以順利跑完整晚的桌,下班後還去吃早餐完全不必宿醉。如果說人生來自有天賦,J大概很有做夜店的天賦。她很快摸清了什麼時候要豪飲,什麼時候只要啜飲兩口;她很會玩骰盅,而且堆骰子的平衡感簡直可以去參加電視冠軍巧手王。女人們進來店裡,和男人們上酒店尋歡一樣,要樂子要陪伴而且不怕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