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貳獎】命運之河(十二)


文/洪茲盈
2014.08.19

努力的公關用酒量讓客人買酒,有天份的公關用腦子讓客人買單。J一眼就能看出女同和一般女客的差異,那些女客大多剛從酒店下班,忍受了整晚男人撫摸身體的不快,用賺來的錢買她作陪。她們願意開大酒點台,一杯五百不用喝,是打賞用的。這桌五杯,那桌開十杯,店裡都是酒味和銅臭,整晚她像蒼蠅哪裡有腐肉往哪邊飛,她自有辦法五杯十杯全拿了還一滴酒都不用喝。

賺錢的招數還有,J常常會陪那些酒店小姐回去上班,替她們作業績,自己開間包廂,點幾個不相熟的小姐進來(妳可以想像那些小姐會多喜歡坐她的?吧!)不用一瓶酒時間,她們從此以後下班就往J那邊跑,這是J的投資法。

作樂、賺錢,J在夜的魔幻森林裡悠游了好幾年。每個晚上她都能找到人陪,傳播妹或酒店紅牌,後來她索性將房屋退租,開始輪流住進不同的女人家裡。吵架了,不愛了就換,後面一直有人遞補排隊,而她永遠張開雙手。
她一直是一個人的,但不知道何時開始,她已經不能夠一個人住。

有時候她看著鏡子自己的臉,會莫名地感到討厭,那些人吶錢吶,在她身邊流來流去,但到最後都只留下她一個人。

好像她是一個通道。

來來去去的女人什麼款都有,年輕的年老的喜愛男人的喜愛女人的,她開始發現女人就是女人,母性這種事情是無法根除的,她越是顯露出自己的寂寞,越能得到擁抱。也曾有人向她開出包養條件,一個月二十萬,可以住在豪華電梯大樓裡,有跑車開,不用去Bar裡賣臉賣酒量,只要待在屋子裡等,等對方回來,假日會帶她出去遛遛,讓她坐在敞篷的副駕駛座上,像毛色美麗的黃金獵犬。

但她也不要這樣,她其實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只知道她不要什麼。

不要了就離開,到下一個地方去,那段日子J像陀螺,從市中心轉到邊陲,腳尖劃過每個角落,就是出不去。
每個夜晚也是這樣,一桌一桌地轉,暈了醉了或清醒著,沒人帶她回家就睡在店裡,她覺得沒什麼不好,人都是慣於安逸的,有了定所,腳就會生根,離不開了。

但她是生根了,在這種夜生活裡,喝了幾年開始感覺身體會累了,宿醉老是久久不退,連續上班太多天休假便是無止盡沈睡。她想要賺到夠開一家店就撤退了,到時候養些漂亮公關替她喝,晚上夢的都是這些,難怪每次睡著都不願醒來。

錢還遠遠不夠,她先遇上了費琳。

是啊,這就是一個夜店T從良的故事。

原因?這問題J也想過好幾遍。

或許是,費琳曾這麼問她:「如果可以選擇,妳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嗎?」

或許是,費琳這個女人本身會一些金光黨之類的招數,伸手在她面前晃兩招,J就心甘情願跟著走了。

或許是,她真的累了。

費琳桌上總是厚厚一疊法律的書,白天在飲料店打工晚上苦讀,她第一次看見有人這麼踏實地生活,忽然她也好想過那樣的生活。

老了啊,J總是自嘲。

「那妳呢?」費琳問。

她手上還有些存款,終究不能過一輩子。

「我會幫妳,妳喜歡什麼?」

服裝?調酒?保險?仲介適合嗎?直銷呢?J都不要,但費琳就是有辦法替她找答案。

「妳喜歡小動物,去做寵物美容好不好?」

這可以。然後費琳不知道去了幾家寵物店,替J問到一個助理寵物美容師的工作,從洗貓洗狗負責接送開始,過白天的生活,過正常人的生活,J願意試試。

月休四日,每周上課一次,其餘時間都排班,從月入近十萬的公關變成月入兩萬五的助理,襯衫領帶西裝全裝進黑色垃圾袋被費琳丟到回收箱裡,沒有週末因為週末最忙,生活很累很辛苦,可是踏踏實實的。J覺得這樣很好,她們一起排休一起到海邊發呆,一起看鄉土劇,一起省錢過日子,兩個人住在五坪大的雅房,晚上下班費琳總窩在小茶几唸書,安安靜靜地,日子如果能這樣過下去真的很好。

半年後費琳考上了法研所,日子就變了。費琳要她三個月內考上美容師執照,她沒做到,費琳就走了。

「後來呢?」

「後來J從店裡帶回一隻賣不出去的狗回家,每天照樣上班,下班就一個人在家喝酒,家裡搞得很髒,狗尿狗大便什麼的,像要把費琳的味道都蓋掉那樣,這樣過了好一陣子,最後還是把助理美容師的工作辭掉了。」

「然後呢?她又回去夜店上班了?」

「這倒沒有,只是搬家了而已。」

「妳不是說,這是個開心的故事?」

「有隻狗陪她了,這還不值得開心嗎?」